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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空气凝滞如铅。瓦盆里火焰渐熄,只余几点暗红的炭火在灰烬里苟延残喘,挣扎着吐出最后几缕扭曲的青烟。那点残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墙角彻底熄灭的冰冷核心和地上那团沾满尘土的残稿,映照得愈发凄清、刺目。

吴承恩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身体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余波未散。额角的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脸上,冰冷刺骨。脑袋深处,那根被强行“重铸”的“金箍棒”带来的灼热感和五指山烙下的“心猿意马”印记带来的冰冷束缚感,如同冰火两重天,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撕扯都带来尖锐的耳鸣和视野边缘的阵阵发黑。

“……杀不死!斩妖台刀砍斧剁!雷劈火烧!俱不能伤!”

老者那沙哑、枯槁、却又带着火山熔岩般不屈意志的咆哮,仿佛还在他颅腔内回荡,震得灵魂都在嗡鸣。那个伏案疾书的、被无边悲伤笼罩的苍老背影,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带着穿透时空的宿命般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就是……我的未来?如此枯槁,如此绝望……却又在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那支笔?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团沾满灰尘的残稿上。那张画着简陋猴形轮廓的纸片从皱缩的纸团边缘露了出来,炭笔勾勒出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倔强。白天父亲将它连同整本《禹鼎志》撕碎、践踏时那灭顶的绝望和焚毁一切的冲动,此刻竟被一种更沉郁、更复杂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剧痛、冰冷标记、宿命重压……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忽略的、如同灰烬深处火星般的……不甘!

“烧了……又能怎样?”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烧了它……那妖道的‘指令’就完成了?那怪物的‘标记’就消失了?那……未来的我……就不存在了?”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墙角那无声的“墓碑”,“她用命……换来的……就是让我烧了自己的‘火种’?”

“指令冲突:保护‘火种’ \/ 指令冲突:销毁‘污染源’……”五指山冰冷的逻辑判定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在意识边缘冰冷地响起,带来枷锁收紧般的刺痛。

这刺痛反而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吴承恩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的嫩肉!烧稿是懦弱!是逃避!是向那冰冷五指山的逻辑低头!是向撕碎他世界的父亲认输!是向那个注定悲伤绝望的未来俯首称臣!

不!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绝望和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原始倔强,如同淤塞的火山熔岩,在他冰冷麻木的胸腔深处猛烈地翻腾、积聚!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顾不上疼。他一把抓起那团沾满灰尘、皱缩破烂的残稿!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癫狂!他不再看它,仿佛那纸上承载的不是他的幻想,而是无形的毒刺和沉重的耻辱。他胡乱地将这团肮脏的纸塞进怀中,紧贴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下方。粗糙肮脏的纸质摩擦着单薄的衣衫,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的真实感。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回冰冷的土墙。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胸口被怀里的纸团硌得生疼,脑子里冰火的撕扯感依旧尖锐。“心猿”的印记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的意识,试图驯服那匹刚刚被剧痛和愤怒唤醒的狂野“意马”。五指山冰冷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头顶,无声地扫描着这个“原生污染源”剧烈波动的精神熵值和那团被重新标记为“异常扰动源”的纸团。

恐惧依旧存在,冰冷而尖锐。但它不再是主宰。一种更沉重、更黑暗的力量正在恐惧的废墟上滋生——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后,用尽全身力气也要发出呐喊的毁灭性倔强!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柴垛另一侧的角落里传来。不是老鼠,更像是……布料摩擦稻草的声音?

吴承恩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柴房里还有别人?!五指山?!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是柴房最深处、光线最昏暗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些最破烂、最腐朽的陈年柴捆和杂物。借着瓦盆里残余炭火那点微乎其微的红光,他惊恐地看到,那堆破烂柴捆后面,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轮廓!

不是五指山那令人窒息的靛蓝色!那蜷缩的身影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衣,像个小厮或者更夫,整个人缩成一团,脸几乎埋在膝盖里,只能看到凌乱枯黄的头发和不住颤抖的瘦弱肩膀。

是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承恩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认得这身衣服!是城隍庙外巷子里那些远远围观、被沈德容的爪牙们呵斥驱赶的闲人中的一个!是目睹了那场恐怖“天罚”的目击者?!他竟然没逃走?还躲进了吴家的柴房?!

恐惧再次攫住了吴承恩!这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怀里塞着“妖邪蛊惑”的罪证!墙角还躺着那具非人的“妖道”遗体!一旦泄露出去……他和吴家,都将在劫难逃!沈德容那伙豺狼,还有那些深信“妖道作祟”的愚民,会把他们撕碎!

几乎是本能,吴承恩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双眼瞬间充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他抄起了手边一根手臂粗细、一端带着尖锐断茬的腐朽木棍!木棍沉重冰冷,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也给了他一种病态的、支撑身体的力量。他死死攥着木棍,一步一步,带着浓烈的杀气和无法掩饰的惊惶,逼近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谁?!出来!”他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扭曲变形,尖锐刺耳。

那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得过分、布满污垢和极度恐惧的脸。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嘴唇干裂,颧骨高耸,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看到吴承恩和他手中那根杀气腾腾的尖木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身体拼命向后缩,仿佛想把自己挤进墙壁里。

“别……别杀我……”少年(或许该称其为少年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风中的破锣,“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放过我……求求你……”

吴承恩的脚步停住了,离那惊恐的少年只有几步之遥。他高举着木棍,尖锐的断茬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微光。他能清楚地看到少年脸上混杂着巨大恐惧、绝望和哀求的表情,那种深入骨髓的、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绝望眼神,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这眼神……如此熟悉!

就在几个时辰前,在柴垛的阴影里,当他第一次触碰到无生居士冰冷的“肌肤”、第一次直面那非人的恐怖时,他眼中流露的,不就是这种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纯粹的、无助的恐惧吗?

他握着木棍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咙。杀了他?用这根棍子刺下去?像碾死一只虫子?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为了保全自己?

“指令冲突:保护‘火种’ \/ 目标对象威胁等级:低 \/ 清除行为……非必要……”五指山冰冷的逻辑分析如同毒蛇吐信,再次缠绕上他的意识,试图引导他做出“最优解”。

“滚!”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吴承恩喉咙深处爆了出来!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旁边的柴垛上!

咔嚓!

腐朽的木棍应声断裂!尖锐的断茬飞溅出去!

蜷缩的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趁我没改主意……滚!”吴承恩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和巨大的挣扎,“今天的事……敢说出去一个字……”他猛地指向墙角那无声的冰冷核心,眼神凶戾如恶鬼,“……她就是你的下场!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炸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那少年如同听到了大赦令,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角落里挣扎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柴房门口。他根本不敢回头看吴承恩或者墙角那恐怖的“东西”,像只受惊的兔子,撞开虚掩的柴房破门,一头扎进外面浓重的夜色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吴承恩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木屑和污迹的手。刚才那股暴戾的杀气和挣扎时的剧痛仿佛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保护了什么?他放走了一个可能致命的隐患。

他遵循了“心猿”的标记逻辑?还是……抗拒了它?

他像个疯子,威胁了一个无辜的、吓坏了的少年。

那墙角冰冷的核心,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所有的挣扎和抉择。

他踉跄着后退,再次瘫坐在冰冷的墙根。怀里的残稿硌着他,提醒着他那被撕碎又被强行塞回的“火种”。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柴房那低矮、破败的屋顶缝隙。缝隙外,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墨块的夜空。

五指山冰冷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潮汐,依旧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将这个“情绪剧烈波动”、“行为逻辑异常”、“威胁评估上调”的观测目标牢牢锁定。那“心猿意马”的印记,在少年剧烈起伏的精神世界中,如同隐形的缰绳,时松时紧地套着那匹随时可能彻底疯狂的“意马”。

夜色深沉。淮安府在死寂中沉默。吴宅的书房里,吴锐独坐黑暗,手中紧握的,是那张撕裂的诗稿残片。柴房的角落,残墨与冰冷的星辰残骸共处一室。而在更高维度的阴影里,一道无形的锁链,已悄然系紧。

柴房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被推开一道仅供扁食碗通过的缝隙。一只枯瘦、骨节粗大的手探了进来,将一只粗陶海碗放在门槛内的冰冷地面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却又透着掩饰不住的僵硬和疏离。

那只手停顿了一瞬,指节微微用力,似乎在门槛粗糙的木头上压了一下,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挣扎。最终,那只手还是迅速地缩了回去,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门轴再次呻\/吟一声,缝隙重新合拢,将外面更深的夜色和那只手的主人彻底隔绝。

吴承恩蜷缩在墙角最浓重的阴影里,如同石化的雕像。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落的寂静中,他才缓缓抬起了眼皮。

借着门缝透入的一线微薄月光,他看到门槛内那只粗陶海碗里盛着的东西:一碗稀得几乎能照见碗底糙釉纹的粟米粥,上面漂浮着几片蔫黄的菜叶。旁边,堆着两个冷硬、粗粝、一看就是隔夜剩下的杂面窝头,灰扑扑的,像两块结冰的泥土。

残羹。冷炙。施舍。或者……更冰冷的东西?

没有言语,没有目光交汇,只有这碗无声无息出现在门槛内的、散发着隔夜寒气的食物。它像一个冰冷的句号,冷冷地钉在白日那场摧毁一切的雷霆风暴之后,宣告着一个不容置疑的结局:此间的界线已然划定。他是污秽,是麻烦,是必须被隔绝在“家”之外的存在。这碗粥,便是维系他那条贱命、避免他立即饿死在这柴房里,同时也是划清界限的最后凭证。

吴承恩看着那碗东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以及麻木之下更深沉的冰冷。他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细小的虫子啃咬着脏腑,但看到那碗粥,一种更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了上来。那不是食物,是冰冷的锁链,是无声的唾弃。

他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眼睛。视线掠过冰冷的地面,最终落在不远处墙角那堆陈年腐朽的木柴上。那里,几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柴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点……异样!

不是木头原本的棕褐或灰黑。那是一种极其黯淡、却与周遭腐朽格格不入的……纸的灰白!

吴承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尖锐的木刺扎进手掌和膝盖,带来细微的刺痛,但这痛感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身体。他伸出沾满灰尘污迹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柴垛深处的缝隙里,抠出了那个被掩藏的、卷成一卷的东西。

几张被揉搓得极其皱巴、边缘撕裂、沾满污渍的宣纸残片!

纸张入手冰凉、粗糙。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它们展开、抚平。昏暗中,熟悉的墨迹如同凝固的、干涸的血痂,刺入他的眼帘。

“……猿啸惊寒涧……”——那是他笔下的山魈长啸,带着野性的悲鸣。

“……孤舟度冥津……”——只留下半截船头和墨浪翻滚的痕迹,渡向何方幽冥?

“……金睛窥破……障眼……”——一只模糊却锐利的眼睛轮廓,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刺穿这柴房的黑暗!

是《禹鼎志》!是书房里漫天飞舞的雪片中被彻底撕碎、遗弃、践踏的残骸!是父亲亲手判了死刑、碾入尘埃的“鬼蜮伎俩”!

它们怎么会在这里?!被谁塞进了柴垛深处?是刚才那只送粥的手?!

吴承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紧闭的柴房门板!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死寂。但那碗冰冷的粥食,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充满矛盾与讽刺的问号,沉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父亲?是父亲?!

白日里雷霆震怒,斥其为妖邪蛊惑,亲手将其撕得粉碎,恨不得付之一炬的是他!此刻,将这残骸如同见不得光的赃物般偷偷塞进柴垛深处的……莫非也是他?!

为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吴承恩。理智在尖叫着否认——不可能!那愤怒如此真实,那撕书的动作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可眼前这带着泥土和柴薪气息、被小心藏匿的残稿又是如此铁证!那残稿边缘甚至带着撕裂时的毛糙,像一道道无声的、淌着血的伤口!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残稿上。那墨迹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皮肤!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混乱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翻搅!愤怒?不,那愤怒已被更深的冰冷冻结。委屈?早已被绝望碾碎。此刻涌上来的,是一种更难以名状的、带着强烈刺痛感的……悲凉!一种洞穿了某种巨大悖论后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悲凉!

他厌恶这文字!憎恨这“蛊惑人心”的妖言!却又要将它们如同禁忌的残骸般藏匿保存?

他视我为污秽!恐惧我带来的灾祸!却又送来这维系贱命的冰冷食物?

他到底想怎样?!他的世界,到底在遵循着怎样一种撕裂的、荒谬的逻辑?!

“逻辑悖论……目标个体吴锐……行为模式……异常……关联性……低……”冰冷、毫无情感的意念碎片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在吴承恩的意识边缘拂过。是五指山!它如同高踞云端的神只,冰冷的逻辑处理器无法理解这种属于“原生低维生命体”的混乱情感和矛盾行为,只能将其归类为毫无价值的“噪音”和“异常扰动”。

这冰冷的旁白,反而像一剂猛药,彻底点燃了吴承恩胸中翻腾的悲凉!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残稿!粗暴的动作让本就脆弱的纸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几乎被撕裂!他将这几片承载着无尽讽刺的残骸,狠狠塞进怀里!紧贴着之前那团同样肮脏、同样来自毁灭的纸团!

冰冷的纸张硌着他滚烫的胸膛,如同两块耻辱的烙印。

他不再看向门槛那碗冰冷的施舍,仿佛那是不存在的秽物。他拖着僵硬的身体,挪回到墙角冰冷的阴影里。动作迟缓,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笼罩全身。他慢慢坐下,后背重新抵住坚硬冰冷的土墙,将整个身体深深埋进更浓的阴影中。

柴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怀中那两团冰冷纸块异物般的触感。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拿那碗足以果腹的冷粥。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蘸进了怀里某个纸团裂口处渗出的、尚未完全干涸的……墨迹里。

墨色冰凉,带着泥土和纸浆的腥气。

然后,那根沾着冰冷残墨的指尖,缓缓地、带着沉重的铁锈摩擦声般,落在了柴房地面上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泥土上。

指尖移动。缓慢。笨拙。却带着一种被撕裂后又强行凝聚的、绝望的力量。

第一划:竖,笔直,带着一种穿透的冷硬。

第二划:斜撇,如刀锋,劈开混沌。

第三划:横折,沉重地顿挫,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第四划:竖弯钩,末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扬起……

一个歪歪扭扭、墨色黯淡、几乎被厚厚灰尘覆盖的字,如同从坟墓里刨出的、带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铭文,烙印在冰冷的地面上:

“心”。

写完这个字,吴承恩的手指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垂落。他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怀里的残稿如同冰冷的铁块,硌得他生疼。额角残留的汗水混合着灰尘,在脸颊上划出泥泞的痕迹。

柴房外,夜风呜咽着掠过屋顶的枯草。那碗冰冷的粟米粥在门槛内,散发着隔夜的寒气,如同墓前的供品。而在更高维度的冰冷观测中,“原生污染源”的精神熵值图谱上,那个被标记为“心猿”的数据节点,刚刚经历了一次短暂而剧烈的能量脉冲,随后又迅速回落至一种更低频、更深沉、更危险的……沉寂。

如同风暴前夕,死寂海面下汹涌的、看不见的暗流。那颗被烙印在冰冷尘埃上的“心”字,像一颗哑火的黑色种子,无声地等待着足以将它彻底点燃或彻底碾碎的……未知。

指尖沾染的墨迹冰冷刺骨,泥土的腥气混合着纸浆的腐朽味,顽固地附着在皮肤纹理里。吴承恩蜷在墙角最深的阴影中,如同被抽去了脊椎的软泥,只有胸膛里那颗被“心猿”印记缠绕、被冰冷残稿硌痛冰冷残稿硌痛的心脏还在沉重地搏动。他闭上眼,眼皮沉重如铅,试图隔绝门槛内那碗冰冷的粟米粥散发出的、如同坟墓寒气般的隔夜味道,隔绝墙角那彻底熄灭的、星辰残骸般的的、星辰残骸般的核心散发的死寂。

但隔绝不了。

那墨迹的冰冷,那残稿的棱角,那粥的寒气,那核心的虚无,还有五指山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感知场……这一切都像无数条冰冷的毒都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骨髓,噬蛇,钻进他的骨髓,噬咬着他的灵魂。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与火的撕扯,伴随着被标记的耻辱和被遗弃的荒凉。

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彻底冷却的时间,也许已是五更梆子敲响的时辰——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脏腑最深处空洞的绞痛,猛地攫住了他。饥饿,这最原始的生存本能,终于冲破了麻木生存本能,终于冲破了麻木和绝望的冰壳,如同苏醒的凶兽,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疯狂地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胃囊猛烈地抽搐着,发出沉闷的、如同破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般的鸣响。冷汗再次渗出额角,沿着冰冷的泥痕滑落。那碗被唾弃的冷粥,此刻在黑暗中却仿佛散发出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力。它的冰冷,它的粗糙,它代表的屈辱,在汹涌的饥饿感面前,似乎都变得……可以忍受?

“不……”喉咙里滚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吴承恩猛地咬紧牙关,下唇被咬破,更浓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屈服于这碗粥?就是屈服于父亲那冰冷的施舍与划界!就是承认自己这条贱命,只配得上这藏污纳垢的柴房和这隔夜的残羹冷炙!

可那饥饿的烈火,烧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本能在尖叫,驱使他爬过去,像狗一样舔食那冰冷的糊糊!

就在意志即将被生理需求彻底淹没的瞬间,他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钉在了怀中那团被粗暴塞入的残稿上!粗糙的纸质摩擦着单薄的胸膛,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竟成了对抗饥饿的、唯一的、尖锐的锚点!

《禹鼎志》!

那些被撕碎的幻想!

那些被斥为妖邪的鬼怪!

那个持着简陋武器的猴形轮廓!那片“大泽起云雨”的墨浪!那半个狰狞的鬼脸!

它们冰冷,肮脏,耻辱……但它们是他的!是被父亲亲手撕碎、却又如同某种见不得光的秘密般偷藏于此的!是承载着他灵魂碎片的……唯一证明!

一种混杂着毁灭欲和更强烈创造欲的、近乎疯狂的冲动,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濒临崩溃的堤坝!烧了它是懦弱!吃了那粥是屈辱!他要……他要让这残骸,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过来!在这冰冷的、禁锢他的囚笼里!用这最肮脏的墨,最卑贱的泥!

吴承恩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毁的决绝!他踉跄着扑向门槛内那碗冰冷的粟米粥!不是去吃,而是如同扑向仇敌!

他伸出沾满灰尘和墨迹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一把抓起那只粗陶海碗!冰冷粗糙的碗壁激得他手心一阵刺痛!

他看也不看碗里稀薄冰冷的糊糊,转身,踉跄着冲到柴房最深处、那面被烟尘熏得黢黑、布满蛛网和霉斑的土墙前!

碗,被高高举起!

手腕猛地一翻!

哗啦——!

冰冷、稀薄、散发着隔夜馊味的粟米粥,如同浑浊的污秽瀑布,狠狠泼溅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粘稠的米汤混合着蔫黄的菜叶,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缓缓流淌而下,留下大片肮脏、湿漉漉的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

吴承恩看也不看那污浊流淌的粥痕。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将空碗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粗陶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碎瓷片如同冰冷的獠牙,飞溅开来!

他毫不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凝聚在了那只刚刚泼出污粥、此刻依旧沾满了粘稠糊糊和冰冷汤汁的右手上!

他猛地将那沾满冰冷粥糊的手,狠狠按进怀里!不是去掏那两团残稿,而是粗暴地、直接地将手掌死死按在纸团表面,用力揉搓!让那冰冷的粥糊、污秽的汤汁,与皱缩的纸页、干涸的墨迹、他掌心的汗水和污垢,彻底地、疯狂地混合在一起!

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墨迹在冰冷的粥糊中晕开、溶解、变得污浊不堪!

然后变得污浊不堪!

然后,他抽出了手!

那只手,此刻已不复原样。手指、手掌、直到手腕,都糊满了粘稠、冰冷、肮脏的混合物——灰白色的粥糊,漆黑的墨汁,纸浆的纤维,泥土的颗粒……它们如同最恶心的泥沼,覆盖了他的皮肤,顺着指缝滴落。

吴承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只手,又猛地手,又猛地转向那面被他泼污的墙壁!那流淌的粥痕尚未干涸,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令人作呕的油光!

就是这里!

他如同一支离弦的、淬着污秽毒液的箭矢,猛地扑到了墙壁前!那只沾满污墨的手,带着凝聚了他所有痛苦、挣扎和毁灭性创造欲的力量,狠狠按在了冰冷粗糙、布满粥痕的墙面上!

刺骨的冰冷和砂砾般的粗糙感从掌心传来!他毫不在意!五指贲张,如同铁爪!

动了!

那只污秽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原始的力量,在冰冷肮脏的墙面上,疯狂地涂抹!书写!

不再是蘸着残墨在尘土上划出小心翼翼的“心”字!

是涂抹!是泼洒!是撕裂!是毁灭与重生在狂舞!

指尖如同犁铧,在粥痕与污垢中犁开深深的沟壑!沾满污墨的手掌如同狂野的画笔,在冰冷的墙壁上拍打、拖拽、旋转!灰黑的污迹、溶解的墨色、粘稠的粥糊……所有肮脏的介质,都成了他的颜料!

墙壁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如同妖魔图腾般的字迹轮廓,在污浊的背景下狂野地生长出来!

不再是端正的楷体,而是带着刀劈斧凿般的力量,带着狂怒与绝望的嘶吼,带着被囚禁的野性破笼而出的疯狂!

“猿!”

污墨横飞!浆浆四溅!那“猿”字最后一笔的狂野甩尾,几乎撕裂了墙面的灰皮!

第一个字完成!吴承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那只污秽的手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狂暴的生命,再次狠狠插入怀中,更深地攫取,更深地攫取那被污墨粥糊浸透的残稿纸团!更多的污秽混合物被涂满手掌,更多的纸浆纤维被撕裂剥离!

他再次扑向墙壁!在第一个狂野的“猿”字旁边,更用力、更疯狂地涂抹!

“心!”

“意!”

“马!”

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墨迹、粥糊、泥灰混合成的污秽线条,扭曲、纠缠、狂放不羁!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痛苦地痉挛,在愤怒地咆哮!特别是那“马”字最后一笔的奔腾之势,带着一股挣脱缰绳、踏碎牢笼的决绝!

“心猿意马”!

四个由污墨、冷粥、残稿碎片和绝望愤怒混合而成的巨大黑字,如同四头被囚禁千年终于破壁而出的狰狞妖魔,以一种惨烈、肮脏、却又无比狂野的姿态,死死地烙印在冰冷黑暗的柴房墙壁之上!

墨色污浊,粥痕流淌,纸屑粘连。它们丑陋不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但它们每一个笔画里,都浸透了他被撕裂的灵魂,灌注了那根在剧痛中重铸的“金箍棒”的沉重,铭刻着五指山冰冷的“标记”,更燃烧着一种用最卑贱污秽之物向冰冷世界发出的、最歇斯底里的控诉和挑战!

“嗬……嗬嗬……” 吴承恩喘着粗气,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背靠着那面被他玷污、也被他赋予了诡异生命的墙壁,身体沿着冰冷的墙面缓缓滑坐在地,精疲力竭。那只沾满污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粘稠的混合物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黑色的血泪。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壁上那四个狰狞狂放、污秽不堪的大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彻底抽空后的、死寂的灰白。额角的汗水混着飞溅的污点,泥泞不堪。怀里的残稿纸团似乎被刚才的疯狂揉搓彻底榨干了最后一点墨色,变得湿漉漉、软塌塌,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粘腻的胸膛。

柴房内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霉味、尘味、粥的馊味、墨的腥味、汗味……还有一股浓烈的、如同铁锈般的……精神燃烧殆尽的焦糊气息。

门外,死寂依旧。那粗陶海碗的碎片,如同冰冷的獠牙,散落在门槛内的阴影里。

而在那凡人无法触及的高维感知层面,五指山冰冷的意念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无法被既定逻辑瞬间解析的剧烈扰动!

“警告!目标个体吴承恩!精神熵值突破临界阈值!认知污染深度……无法量化!行为模式……极端异常!关联性:墙壁符号(污墨混合物)!”

“符号解析:低维原生文字识别——‘猿’、‘心’、‘意’、‘马’。”

“核心指令关联词:‘心猿意马’(次级追踪信标代号)!”

“逻辑冲突:信标植入为隐秘监控程序!目标个体行为构成……显着标识?”

“行为动机分析:……混乱……无效……错误……错误……错误……”

“能量反应:目标个体精神场……高能级不稳定态!污染源(残稿介质)……活性异常提升!”

“威胁等级重新判定:……急剧升高!……建议:立即清除!”

冰冷的意念流中,“错误”的警报如同失控的蜂鸣,尖锐地反复响起!那道被它亲手植入的“心猿意马”精神信标,此刻正被目标个体以一种最污秽、最狂野、最挑衅的方式,铭刻在物质的墙壁上!这超出了它逻辑处理器的理解范畴!这不再是被标记的猎物,这是被标记的猎物在用猎人的烙印,向猎人发出最野蛮的咆哮!

柴房内,吴承恩靠在污墙下,如同耗尽了所有燃料的残烛。墙壁上,那四个污秽狰狞的大字,如同四只睁开的、来自深渊的魔眼,在昏暗中无声地凝视着虚空,也凝视着那更高维度中,第一次因“错误”而陷入短暂逻辑风暴的冰冷观测者。

这由残羹冷炙、破碎墨痕与绝望愤怒浇筑而成的“心猿意马”,成了钉在柴房囚笼上的第一面……反旗。

污浊的墨汁混着冰冷的粟米糊糊,顺着粗糙的土墙缓慢地蜿蜒、渗透。那四个狂放狰狞的“心猿意马”大字,如同四道深可见骨的黑色创口,在昏暗中散着隔夜馊腐与墨腥混合的酸败气味。吴承恩瘫坐在污墙之下,背脊紧贴着冰冷坚硬、被污秽浸染的土壁。那只糊满污墨混合物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粘稠的黑色汁液顺着指尖,沉重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缓慢流逝的生命,又如同凝固的血滴。

精疲力竭。灵魂仿佛被刚才那场疯狂的书写彻底榨干,只余下一具冰冷麻木、散发着污秽气味的空壳。怀中那两团被彻底揉烂、浸透的残稿纸团,湿冷沉重地贴着胸膛,那点微弱的墨意似乎也已彻底熄灭。眼中残留的血丝尚未褪去,目光却空洞地落在对面墙角那片更浓重、更彻底的黑暗里——那里,躺着无生居士冰冷的残骸,那颗深邃如幽冥墓碑的星辰核心,依旧死寂地镶嵌在破碎的躯壳中。清辉的意识碎片,“保护……种子……火种……指令无法完成……” 如同冰冷的墓志铭,沉甸甸地压在他意识的废墟上。守护?他连自己都守护不了,如同困兽在这肮脏的囚笼中自污。

五指山冰冷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深海,悬浮笼罩。那因墙壁上“心猿意马”污迹而引发的剧烈逻辑风暴似乎平息了些,“错误”的蜂鸣警报被压制下去,但监测数据流中冰冷的词句却更加危险:

“目标个体精神熵值……高位震荡!”

“污染源(墙面符号)……物质性显着!污染扩散风险……高!”

“关联性:目标个体吴承恩 \/ 污染源(残稿) \/ 污染源(墙面符号) \/ 污染源(星辰残骸)……空间聚合!”

“威胁等级:持续升高!”

“清除指令……优先级上调……待执行窗口……”

清除。像抹去一块污渍。像捏死一只虫子。吴承恩空洞的视野边缘似乎又闪过那漫天飘落的书稿雪片,父亲扭曲暴怒的脸,无生居士核心爆发时那刺目的白光和冰冷的碎片……还有自己未来那伏案疾书、枯槁绝望的背影。一切都指向毁灭,无论他挣扎咆哮,还是麻木等死。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的……蠕动感,毫无征兆地传入他那近乎麻木的感知!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是一种源于物质本身的、极其细微的……脉动?!

吴承恩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凝聚,再次投向墙角那片死寂的黑暗——那颗星辰核心!

是错觉?是精神崩溃前的幻视?

不!就在他视线锁定那深邃漆黑的晶体核心表面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一滴极其浓稠、乌黑、散发着污墨与粥糊混合气息的汁液,顺着粗糙的土墙纹理,顽强地、缓慢地……向下蜿蜒爬行着!

它爬过了黢黑的霉斑,爬过了干裂的灰皮,最终,在重力无情的牵引下,那滴饱含着吴承恩所有绝望挣扎与污秽的墨汁混合物,如同命运垂下的最后一点残唾,“啪嗒”一生,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了那颗深邃如夜的星辰核心表面!

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核心依旧漆黑冰冷,如同永恒的墓碑。

然而,仅仅一息之后!

嗡……!

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并非声音而是物质本身被扰动的细微嗡鸣,从那滴污墨坠落的核心点,无声地扩散开来!肉眼可见的,那滴污秽的墨汁混合物,竟如同滴落在滚烫烙铁上的水滴,瞬间发出了“滋滋”的轻响——不是蒸发,而是……被吞噬!

乌黑的墨汁混合物,以惊人的速度向核心漆黑的晶体内部渗入!如同污秽的血液注入苍白的脉络!那纯粹吸收一切光线的深邃黑色晶体表面,竟在污墨渗入的刹那,浮现出一丝极其黯淡、却诡异无比的……暗红色微光!转瞬即逝,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微弱搏动!紧接着,一道更加细微、如同蛛网裂痕般的暗红纹路,在墨汁滴落点周围的晶体内部一闪而没!

啪嗒!又有一滴污墨,沿着同样的路径,坠落!

滋……渗入!核心深处那丝暗红微光再次微弱地闪现!这一次,伴随着微光,核心周围的虚空似乎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如同高温下的空气,带来一种视觉上的粘稠滞涩感!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清晰敌意的冰冷意念碎片,如同被惊醒的毒蛇,从那核心深处猛地扩散开来:

“污秽……入侵……低级有机污染物……威胁等级:低……启动……基础净化……”

是清辉残存的本能?还是这星辰核心本身的自卫机制?那“净化”的意念冷酷无情,如同碾死蚂蚁!

柴房内腐朽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吴承恩死死盯着那颗刚刚“吞咽”了他污秽墨汁、此刻表面依旧漆黑死寂、内里却似乎被激发出某种冰冷“活性”的核心!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击中了他!他泼出的污墨,他绝望的涂鸦,竟成了唤醒这冰冷残骸的“钥匙”?这算什么?他这“污染源”,连非人的造物都能“污染”?!

“警告!关联污染源(星辰残骸)……能量反应异常波动!检测到……低效净化程序启动?……逻辑悖论:净化目标……为原生污染物(污墨混合物)?……错误……关联性……混乱……”

五指山的冰冷意念流中,“错误”的蜂鸣再次尖锐响起!它那冰冷的逻辑处理器,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污染物唤醒残骸试图净化另一种污染物”的荒诞剧码!这混乱的关联让它精密的监控程序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就在这短暂而微妙的“错误”间隙——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刺破柴房死寂的异响,从柴房外传来!

不是风!是门轴被极其小心、极其轻微地推动的声音!

有人!

吴承恩全身瞬间绷紧如铁!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他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将身体蜷缩进污墙下最浓重的阴影角落里!呼吸死死屏住,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是谁?五指山派来的清除者?还是那个逃走的少年带回了官兵?或是……父亲?

柴房那扇破旧木门的门轴缝隙,被推开了一条比指甲盖还窄的缝隙!一道冰冷、锐利、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目光,毫无感情地顺着那道缝隙投射了进来!

那目光极其稳定,极其缓慢,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在黑暗中搜寻蛛丝马迹。它先扫过门槛内散落的粗陶碎片和地上的污迹,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分析这些狼藉的起因。接着,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柴房内部——跳跃着暗红残烬的瓦盆,散乱的柴垛,冰冷的地面……最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墙角那片死寂的黑暗,落在了那颗吸收了污墨后表面依旧死寂、内里却似乎凝聚着某种未知变化的星辰核心之上!

目光在那里停顿了足有两息的时间。冰冷,专注,带着一种审视待宰猎物般的残忍冷静。似乎连空气中残留的、星辰核心刚刚释放出的微弱敌意与净化波动,都未能逃过这道目光的捕捉!

吴承恩蜷缩在污墙的阴影里,透过自己凌乱汗湿的额发缝隙,死死盯着门缝外那道冰冷的视线。不是五指山的靛蓝非人感!也不是父亲那复杂晦暗的眼神!这目光……他认得!这是……鹰犬的目光!是冰冷的、嗜血的、只为执行命令而存在的……爪牙之眼!

沈炼!锦衣卫沈炼!他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吴承恩的四肢百骸!难道他发现了无生居士的残骸?还是那个逃走的少年泄露了消息?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怀里的残稿纸团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墙角那颗刚刚被他的污墨“唤醒”的星辰核心,此刻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恐怖陷阱!

门缝外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在星辰核心上停留片刻后,终于开始缓缓移动,如同最危险的蛇,沿着墙壁的轨迹……一寸寸,向着吴承恩蜷缩的污墙角落扫来!

阴影在蠕动。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死寂的空气。柴房内,瓦盆底最后一点炭火彻底熄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沉沉压下。墙角星辰核心深处,那丝被污墨激起的暗红微光彻底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冰冷的虚无。只有墙壁上那四个污秽狰狞的“心猿意马”大字,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余温。

门外,那道冰冷的窥视目光,即将触及屋墙下的阴影。吴承恩蜷缩在角落,身体僵硬如冻土,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那致命目光的降临。五指山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风暴漩涡,在混乱的“错误”与急剧升高的“威胁判定”中无声咆哮。星辰残骸死寂如狱,却又像一个刚刚被撬开一丝缝隙的潘多拉魔盒。

一滴冰冷的汗珠,沿着吴承恩的鬓角,滑过苍白紧绷的脸颊,重重砸落在他紧攥着污浊残稿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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