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线缩回门内的刹那，我伸手抓了个空。
指尖只碰到铁锈碎屑，簌簌落进掌心。身后风声掠过岩缝，吹得火堆余烬一颤，几粒火星飘起又熄。我盯着那扇门，半晌没动。
右臂外侧的伤开始发烫，像是有热针顺着皮肤往里扎。我低头看了眼护甲边缘被腐蚀出的小孔，皮肉泛红，但还能用。抬手时肌肉绷紧，牵着痛感一路窜到肩胛。
“先歇一会儿。”我对身旁的人说。
他们没应声，各自靠在石头上喘气。中毒那人蜷在地上，呼吸浅而急，嘴唇干裂。另两人守着他，一个握刀，一个手里攥着铜牌，指节发白。
我靠着一块斜坡岩石坐下，闭眼，把意识沉进影照镜。
画面闪现——香堂、檀木案、三炷青灰烟。执事低声说话：“东宗已收第三批，南派明日接货，北盟后日申时入库。”另一人点头：“净心香按时输送，影炉不熄。”
记忆停在这里。
我试着再推一次，让镜中影像倒流。可刚触到“北盟入库”那句，右臂猛地抽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刺穿。画面扭曲了一瞬，烟柱晃成波浪形，随即恢复。
伤影响了回放。
我咬牙，压住痛感，重新聚焦。这次盯住时间点：东宗第三批……南派明日……北盟后日。三天，三地，都是临近月圆前七日内交接。各大门派近来焚香仪式频次也变了，原本每月初一十五才点香，现在几乎日日不歇。
这不像例行供奉，倒像是排布。
我睁开眼，从腰间取出竹令，在地上划出三条线，分别标上三派名字和接收时间。手指一顿，又添了两个点——是之前潜入时从执事记忆里看到的中转标记。
“他们在走一条固定路线。”我说，“香料从中转站出发，按顺序送入各派，时间卡得很死。不是为了控制，是为了同步。”
旁边一人抬头：“同步什么？”
“引爆。”我声音低下去，“若只是想让人听话，随便下药就行。可他们选这个时间点，等月圆，等百炉同燃……这不是控人，是引病。”
没人接话。
我看着昏迷的同伴，他额头渗汗，眼皮微颤。忽然，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字：“香……火……影炉不熄……”
我立刻俯身：“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断断续续，“火中有影……燃香则病发……月满之时，百炉同燃……”
我心头一震。
影照镜曾映出香炉底部刻痕——一圈扭曲纹路，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装饰。现在回想，那形状分明是某种引燃结构，类似旧时机关图里的“疫脉导火纹”。
原来不是毒囊，是疫种。
香灰随风散开，吸入者不会立刻发作，但体内会埋下反应链。等到月圆之夜，天地气机变化，加上特定香火点燃，就像钥匙插进锁眼，瞬间激活。
届时三十六派同时焚香，江湖高层集体失控，谁还分得清敌友？
“这不是暗杀。”我站起来，声音很稳，“是清洗。”
众人脸色变了。
“我们能活着出来，不是运气。”我继续说，“铁门那根细线，是他们故意留的。线尾挂着烧焦的布片，和闸门里卡住的一模一样——他们在引导追踪。”
有人摇头：“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何必回头？不如先把人治好，再报信求援。”
“报给谁？”我反问，“你现在去找掌门，说他们烧的香会让人发疯？谁信？等你解释清楚，月圆已至。”
另一人皱眉：“可贸然行动，万一打草惊蛇，连累更多人怎么办？”
我弯腰捡起半截磁线，沾了点湿土，在地上画了个圈。“这是中转站。”点了一下，“香料从这里分发。这里是东宗接收点。”再点，“这里是南派。”最后划一道弧，“所有线路都绕不开‘影炉’核心——那里是源头。”
我把磁线折断，插进三个位置之间。“七天内，三十六派陆续接香。一旦错过中转时机，就只能等下一波。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风刮过来，吹乱了土上的痕迹。
我抬头看他们：“我不退。也不能退。你们可以走，但我会去毁掉中转站，拦下这批香。”
沉默很久。
握铜牌那人终于开口：“怎么拦？”
“走水路。”我说，“中转站在东陵湾码头，夜里有船靠岸，子时接风。竹令就是凭证。”我摸了摸怀里那枚刻字竹片，“他们会验令放行。我可以冒充接头人。”
“你一个人？”
“不。”我看向剩下两个还能战的人，“你们帮我拖住外围守卫。只要十分钟，让我进舱。”
中毒那人突然咳嗽起来，身子抽了一下。我过去探他手腕，脉搏跳得急，但节奏未乱。他睁了下眼，又闭上，嘴里还在念：“影炉……不能熄……”
我盯着他，忽然明白过来。
他们不怕我们知道部分真相。甚至希望我们追查到这里。因为真正的陷阱不在路上，而在终点——当我们冲进中转站时，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把整个同盟挖出来。
可如果我不按他们的路走呢？
我松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到火堆边。拿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柴，吹掉火星，将它横放在地上。
然后把竹令摆在木柴正中。
“我们不去码头。”我说。
所有人看向我。
“他们以为我们会去截货。”我踢了踢木柴，“可货本来就是诱饵。真正要紧的，是让他们以为‘计划暴露’，提前启动影炉。”
“你疯了？”有人脱口而出。
“不。”我盯着竹令，“我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掌握全部情报，逼他们提早行动。只要炉火一点，我就有办法让它烧不下去。”
“怎么做？”
我低头，从护甲夹层取出一小包影砂粉末——是从执事尸体上搜来的，纯度极高，遇热自燃。
“把它带进影炉外围通风道。”我说，“高温会引燃，连锁反应会让整条供能管线崩裂。炉停，香废，疫不启。”
“那你得靠近核心。”
“我不进去。”我说，“我让别人带进去。”
风忽然大了些，火堆彻底灭了。
我蹲下，把竹令收回怀里，拍掉手上的灰。
“明天傍晚，我去东陵湾。”我说，“不为劫船，为送信。”
“什么信？”
“就说——”我顿了顿，“灯塔已燃，莲未开。”
话音落，远处海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礁石断裂。
我转身望向海岸线，夜色浓黑，浪打在岩上，溅起一片白沫。
右臂的伤又抽了一下。
我抬起手，看见护甲缝隙里渗出的血，已经凝成暗红色细线，顺着肘部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