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上的灰雾还在动,像活物般顺着布纹往上爬。我站着没动,也没低头再看第二眼。
指尖在掌心掐了一下,疼得清醒。第九道往生纹从脊椎一路烧到肩头,热得发烫。我知道那不是错觉——它在提醒我,判影还没死透。
我慢慢蹲下,动作很轻,怕惊动什么。右手贴上鞋带,皮肤刚触到那层雾,一股冷意就钻进了骨头缝里。不是寒气,是怨念,混着不甘和执拗,正顺着织物纤维往我身上攀。
心光沉在丹田,我没急着往外放。而是让那一丝暖意逆流而上,沿着经脉走至指尖,像一滴油落进水里,缓缓渗入灰雾之中。
雾猛地一缩。
我感觉到它在挣扎,像是被针扎了核心。那一瞬,识海里闪过一个模糊轮廓——兜帽下的空洞、哭丧棒末端的铜牌碎裂声、枯井深处的撞击……全回来了。
它想借这根鞋带重生。
我收回手,站起身,转身走向枯井边缘。脚底踩过草地,每一步都压着那缕雾往前推。我不让它断,也不让它近。就这么牵着它,走到裂口前。
晨光已经压到了地平线,天边泛出青白色。阴阳交界最弱的时候快到了。
我把宫宸宇毅轻轻放在离井口三步远的地方,用外袍盖好。他呼吸平稳,没被干扰。我蹲下来,用短刃割开左臂衣袖,露出九道往生纹。它们全在微微震颤,尤其是第七道,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然后五指张开,按进泥土。
血渗下去的瞬间,地下的残流有了反应。之前切断的能量线还在,虽然微弱,但路径清晰。我以血为引,将九道纹路逐一唤醒,让心光顺着那些断点重新连接。
地面开始出现裂痕,呈环形向外扩散。我画的是逆转五行阵,不为杀,只为封。前世杀手营里没人教这个,这是我在化解许贝贝第一个执念时,无意中从记忆碎片里翻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救人,不是杀人。
阵纹成型时,东方刚好破晓。
我双膝跪地,双手掌心向下贴住阵眼两侧,把最后一股心光压缩成一点,像种子一样送进土里。
口中默念:“魂归无路,光锁黄泉。”
话音落,九道往生纹同时发烫,几乎要裂开皮肉。体内像是有火在烧,前世那些被封印的画面又涌上来:刀锋划过喉咙的触感、任务完成后的寂静、还有一个人在雨夜里对我说“谢谢你记得我”……
那些都不是杀戮换来的。
是心光真正的源头。
地面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那缕缠着鞋带的灰雾突然剧烈扭动,猛地挣脱织物,化作一道细长黑影直扑我面门。
我闭眼。
心光自眉心冲出,在身前撑开一道屏障。黑影撞上光幕,发出一声尖啸,声音不像人,也不像鬼,倒像是无数亡魂被强行拖回地底时的哀鸣。
我睁开眼,看着它扭曲、拉长,最后在空中凝成判影的脸。
他没有五官,只有灰雾翻滚,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你本可入轮回。”我说,“为何非要逆命?”
风停了。
他的虚影动了动,似乎想说话,最终却只是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指向枯井深处。
我没有回头。
而是将右手抬起,掌心对准那张脸,低声说:“今日,我代地府行罚。”
掌心光华暴涨。
整座逆转五行阵亮了起来,九道纹路在地上连成闭环,心光如网,从四面八方收拢。判影的残魂被牢牢钉在中央,挣扎越来越弱。
他最后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叹息。
然后,寸寸崩解,化作飞灰,随晨风散去。
天空忽然一暗。
一道金光从云层劈下,不带雷霆,也没有声响,只是静静地落在枯井上方。它盘旋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我知道,那是地府的惩戒之光。
它来晚了,但终究来了。
我松开手,整个人脱力般跪坐在地。往生纹的灼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重新排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血迹未干,沾着泥土和草屑。
远处传来鸟叫声。
我转头看向宫宸宇毅,他还躺着,脸色比刚才红了些。我挪过去,把他往怀里扶了扶,让他靠在我肩上。
晨光照在脸上,暖的。
“没事了。”我说。
风吹起我的碎发,扫过眼角。我眨了眨眼,感觉眼皮有点沉,像是熬了一夜的人终于能睡了。
就在这时,怀里的宫宸宇毅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也不是梦呓。
是他手指蜷了蜷,轻轻勾住了我的衣角。
我没动。
也不敢动。
生怕这只是风或者幻觉。
但他那只手确实抓着我,很轻,却很稳。
我低头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然后慢慢抬起左手,覆在他手背上。
他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我也颤了一下。
远处城市轮廓清晰起来,楼群之间升起第一缕炊烟。
我的肩头忽然一热。
低头一看,是阳光。
照得往生纹隐隐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