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冷却时发出的“滋滋”声和偶尔从浮岛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应力断裂声。
漫天尘土缓缓沉降，将原本荒芜死寂的平原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巨大的浮岛残骸，如同一条搁浅的、遍体鳞伤的钢铁巨鲸，歪斜地半埋在干裂的大地上，尾部犁出的那道深沟触目惊心。
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区域，只有风声呜咽，吹过扭曲的金属棱角，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霄四仰八叉地躺在冰冷粗糙的金属甲板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混合了焦糊味、尘土味和一丝荒原特有干燥气息的空气。
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识海空空荡荡，连转动一下眼珠都觉得费力。但他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活着……真他妈的好！
虽然代价惨重——清虚子道长倾家荡产，鸦辩差点杠到鸟格破产，凌姐姐和自己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玄玦大佬看起来消耗更大——但终究是从那必死的绝境中，硬生生抢回了一条命！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看看这破系统还能整什么幺蛾子”的心态，习惯性地用意念呼唤了一下那个坑爹的系统界面。
以往，无论多么狼狈，只要心念一动，那个散发着廉价蓝光（或者紧急时的猩红色）的界面总会准时弹出，用各种社死任务或冰冷提示刷存在感。
然而——
这一次……
什么反应都没有。
视网膜前，一片干净的黑暗。没有【叮】的提示音，没有任务列表，没有属性面板，甚至连那个代表系统在线状态的、极其微弱的背景光感都……消失了。
彻彻底底的……死寂。
林霄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伤势过重出现了幻觉，或者系统又在玩什么新花样的“静默模式”。他集中精神，更加用力地在脑海中“呐喊”：
“系统？”
“在吗？”
“出来发任务了！”
“该扣【丢脸值】了！”
“有新技能副作用预告吗？”
“……”
依旧……毫无回应。
那感觉，就像是……一直戴在耳朵里的隐形蓝牙耳机突然没电了，或者一直悬在头顶的监控摄像头突然黑屏了。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也……异常陌生。
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落落的感觉，夹杂着一丝隐秘的、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枷锁的轻松感，悄然浮上心头。
“咦？”林霄忍不住发出了声音，挣扎着撑起一点身子，揉了揉眼睛，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可思议，“奇怪……那破系统……好像……没信号了？还是……彻底宕机了？”
他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凌清雪正盘膝坐在不远处调息，闻声睁开冰蓝色的眼眸，看向林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她似乎也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确实淡了很多，几乎……察觉不到了。”
“嘎？！”原本瘫在清虚子肚皮上装死的鸦辩猛地抬起头，绿豆眼瞪得溜圆，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在空中使劲晃了晃脑袋，仿佛在调试天线，“信号中断？！服务区外？！不可能！本仙的【杠精系统】虽然经常延迟，但从未掉线！这不符合运营规范！差评！必须投诉网络供应商！”
它尝试着对着空气输出了一句：“嘎！此地风水极差！差评！”
然而，预想中的【叮！获得杠精点数+1】的提示音并没有出现。鸦辩愣住了，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是一片寂静。它顿时炸毛了：“嘎？！真没了？！本仙的KpI考核怎么办？！年终奖还要不要了？！这属于单方面中断劳务合同！甲方！我们要维权！”
清虚子刚刚从倾家荡产的巨大悲痛中稍微缓过一口气，正有气无力地清理着道袍上的灰尘，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储物袋，嘀咕道：“无量天尊……难道贫道的【砍价系统】也……？哎呀！要是真没了，贫道那些投资岂不是血本无归？连个报销的地方都没了？！这……这简直是诈骗！卷款跑路！”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掺杂了几分对于“金手指”突然消失的茫然、不适以及（对于清虚子和鸦辩而言）巨大的经济损失恐慌。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高处、默默调息恢复的玄玦，缓缓睁开了幽蓝的眼眸。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有些慌乱的几人，冰冷而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意念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脑海，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平静：
“非是宕机……乃是……被隔绝了。”
“隔绝？”林霄等人齐齐抬头看向他。
玄玦微微颔首，伸手指向脚下这座庞大而残破的浮岛：“此物……本质乃上古【巡天哨塔】残骸。其构筑材质……非凡间金石，乃熔炼【星核残片】与【虚空晶髓】而成，本身……便具有隔绝内外、混淆天机之效。若非如此，当年亦无法承担监察万界之责，早被大能感知。”
他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将复杂的信息清晰地传递出来：“此前悬浮于九天之上，受‘窃贼’之力污染改造，其隔绝之效大减，加之尔等体内被种下‘标记’，故那‘窃贼’可轻易感知、窥探、乃至……发布指令。”
“然……”玄玦话锋一转，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如今，此塔坠落大地，塔身结构虽损，但其根基……与地脉相连。残存之隔绝场域，受地气滋养，与‘窃贼’之力相斥，自发运转，扭曲了内外规则。”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仿佛在描绘一个无形的力场：“如同……水覆于油上，虽同处一器，却界限分明。那‘窃贼’的感知与指令……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虽能激起涟漪，却难以穿透油层，抵达尔等所在。”
“故而，”玄玦总结道，语气肯定，“在此塔残骸影响范围内，尔等与那‘窃贼’的链接……已被大幅削弱，乃至……暂时中断。”
原来如此！
林霄恍然大悟！怪不得系统没信号了！原来是这座破塔……不，是这座上古哨塔的“遗泽”在起作用！就像是在一个被黑客控制的wi-Fi环境里，突然找到了一间带有物理屏蔽功能的密室！
“卧槽！自带信号屏蔽器？！还是被动触发的？牛逼啊这塔！”林霄忍不住脱口而出，心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一方面，没了系统的各种坑爹任务和社死惩罚，简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另一方面，习惯了（或者说被迫依赖）系统的各种“便利”（哪怕是坑爹的），突然失去，又有点……像是习惯了手机的人突然到了没信号的深山老林，有种与世隔绝的恐慌感？
“嘎！信号屏蔽？！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离线模式？！”鸦辩的绿豆眼里充满了震惊，随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那是不是意味着……本仙可以随便杠……呃不是，是发表独立见解，而不用担心被甲方（系统）监控录音了？！自由！这是言论自由的味道！虽然网络连接差评，但隐私保护满分！”
清虚子则是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结果拍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隔绝？！好事啊！天大的好事！那岂不是说……贫道以后在这塔里捡到……呃不是，是找到什么宝贝，都不用担心被那黑心系统强行‘上交’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贫道支持屏蔽！强烈支持！”
凌清雪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镜坠，感受着它与脚下这座塔之间那微弱的同源共鸣，轻声道：“如此说来……我们在此地，倒是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毕竟，谁也不喜欢时刻被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盯着。
玄玦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幽蓝的眼眸深处波澜不惊，但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警示：“此隔绝……并非绝对。‘窃贼’之力无孔不入，且此塔残破，力场不稳。若有强烈能量波动，或尔等主动尝试链接，屏蔽……可能被穿透。”
“且，隔绝……亦意味着……真正的……孤悬于世。”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荒凉死寂的平原，以及头顶那片灰蒙蒙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天空。
“在此地，尔等……唯有依靠彼此。”
浮岛之上，短暂的安全区内，一种前所未有的、脱离了系统监控的“自由”与“孤立”感，同时降临。接下来，他们需要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修复伤势，整合力量，并思考……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