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里的距离,对于筑基后期的凌云溪而言,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她并未将速度催动到极致,身影如一道融于林间阴影的淡墨,悄无声息地滑行。脚下的枯枝败叶,没有因为她的经过而发出一丝断裂的声响。
周遭的景象颇为诡异。
刚刚被混沌神脉鲸吞了方圆百里的灵气,这片深山老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往日里青翠欲滴的树叶,此刻都带着一种病态的萎黄,无力地卷曲着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腐败的淡淡气息,却唯独缺少了那份修行者最熟悉的,灵气的滋养。
万籁俱寂,死气沉沉。
唯有远处那金铁交鸣的脆响,和压抑的喘息声,成了这片死寂林地中唯一的“活气”,显得格外突兀。
凌云溪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冠顶停下,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息,如同一只栖息的夜枭,冷眼望向下方约莫百丈外的一片林间空地。
空地上,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杀正在进行。
五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以黑巾蒙面的男子,结成了一个简单的五角阵势,将一名身穿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围困在中央。
那五名黑衣人的动作干脆利落,配合默契,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们手中的武器,是清一色的狭长短刀,刀身幽暗,不反光,显然是为暗杀特制的凶器。每一次出刀,角度都极为刁钻,直指被围困者的要害,攻势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他们的修为,都在筑基初期到中期之间。五人联手,气息相连,隐隐形成了一股压迫性的气场,将那片小小的空地化作了绝杀之域。
而被围困在中央的年轻男子,情况已是岌岌可危。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面容俊朗,此刻却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毫无颜色。他身上那件原本价值不菲的月白长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数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遍布胸前与手臂,每挥动一次手中的长剑,都会牵动伤口,引得他身体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修为,本该在筑基中期,与围攻他的人中最强的那一个不相上下。但此刻重伤在身,灵力运转不畅,已是强弩之末。他手中的长剑虽是一柄不错的法器,剑光却已然黯淡,只能勉力格挡,守多攻少,活动范围被一步步压缩。
他的呼吸粗重如破旧的风箱,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入尘土。然而,即便身陷绝境,他那双眼睛里,却依旧燃烧着一团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为首的那名黑衣人。
凌云溪的目光,在战场上空停留了片刻。
她的神识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场面笼罩。每一个人的动作,每一次灵力的流转,甚至每一次心跳的频率,都清晰地倒映在她的心湖之中,没有半分遗漏。
她能“看”到,那五名黑衣人的心跳沉稳有力,气息冰冷,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耗尽那年轻男子的最后一丝力气,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她也能“看”到,那年轻男子体内的灵力,已如即将干涸的溪流,每一次挥剑,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他的剑法,大开大合,颇具章法,看得出是出自名门大派,根基扎实。可惜,此刻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完全施展不开。
“天罗殿……”
凌云溪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果然是杀手组织。这股纯粹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杀意,是职业杀手独有的印记。他们杀人,只为完成任务,与仇怨无关。
她本可以立刻转身离去。
这世间的恩怨,如恒河沙数,她若一一插手,只会给自己平添无数麻烦。她与这被追杀的年轻人素不相识,救他,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那年轻男子眼中,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时,心底深处,一根尘封已久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在神殿之上,面对那些曾经最信任的亲信、挚友的背叛与围攻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一丝极淡的烦躁,在心湖中泛起涟漪。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的场面。
也罢。
她原本就打算找人试试自己筑基后期的实力,试试这柄“星痕”剑的锋芒。
既然遇上了,那便算他们运气不好。
凌云溪的念头一定,便再无波澜。她没有立刻出手,依旧静静地蛰伏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她要的,不是单纯的救人,而是一击必杀。
场中的局势,在短暂的僵持后,终于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年轻男子又一次勉力荡开两柄从侧面袭来的短刀,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握剑的虎口彻底崩裂,鲜血淋漓,长剑几乎脱手。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机会!
五名黑衣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冷光。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一直游走在外围,此刻终于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欺近,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毒蛇吐信般的乌光,悄无声息地刺向年轻男子的后心。
这一刀,快、准、狠,并且抓住了年轻男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年轻男子。
他感受到了背后那股致命的锋锐,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躲,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他想回剑格挡,手臂却重如千钧。
完了。
一丝绝望,终于爬上了他那双不屈的眼眸。
他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刺穿自己的心脏。
然而,就在那柄短刀的刀尖,距离他后心衣衫仅有三寸之遥时。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
一抹快到极致,亮到极致的剑光,仿佛自虚空中诞生,又仿佛是九天之上坠落的星辰轨迹,一闪而逝。
那剑光,清冷、凌厉,带着一股仿佛能斩断世间万物的锋锐之气。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那名志在必得的黑衣人头领,前冲的身形,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黑巾,依旧遮挡着他的表情。但他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茫然。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在他的胸口,一个细微的血洞,正在缓缓扩大。一缕璀璨的、带着星辰般纹路的剑尖,从他的后心透出,上面,甚至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
他想不明白。
这道剑光,是从哪里来的?
周围,明明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灵力的波动。
那年轻男子也愣住了。他眼中的绝望,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的黑衣人头领,以及那从对方胸口透出的,美得令人心悸的剑尖。
其余四名黑衣人,也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如临大敌地看向四周,眼中充满了警惕与骇然。
“谁?!”
其中一名黑衣人,声音沙哑地厉喝道。
回应他的,只有林间的风声。
不,不是风声。
是剑的声音。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场中。她就站在那年轻男子的身前,背对着他,一袭素白的长裙,在沾染了血腥气的风中,微微飘动,不染一丝尘埃。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流光溢彩,隐有星辰般的纹路流转,正是那柄刚刚贯穿了黑衣人头领心脏的神兵。
“叮。”
一声轻响。
凌云溪手腕一抖,星痕剑自那黑衣人头领的身体中抽出。
那名头领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最终“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一剑,毙命。
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