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美术馆像一座被阳光托起的玻璃岛屿,人流如潮汐,一层层涌向展厅深处。苏念星一身素白长裙,裙摆掠过地面,像一尾白鲸滑过浪间。她站在自己最满意的那幅《星鲸》前,为围拢的观众讲解——声音不高,却带着柔软的磁力,像把夜色里的星子一颗颗摘下来,放进听者的口袋。窗外金尘飞舞,落在她肩头,替她绣出一圈轻薄的金纱。她抬手挽发,指尖碰到腰间的玉佩碎片,微凉,像母亲最后一次握她的温度。那枚碎片只有半枚月牙大,却沉得她一步一晃,仿佛把整个童年的悲欢都系在腰间。
她不知道,暗处有几双眼睛正用视线刮过她肌肤,像钝刀割肉,一寸寸逼近。那是玄影残部——被陆廷渊逼到绝路的鬣狗。他们西装笔挺,领口却别着一枚极细的蛇形胸针,在灯下闪出幽绿磷火。为首的男人舔了舔虎牙,用气声说:“目标确认,玉佩在腰,左三厘米。”
灯光骤灭。
黑暗像一桶墨汁泼进展厅,尖叫声炸成碎玻璃。苏念星只觉手腕被铁钳扣住,身体猛地前倾,指节撞在不知谁的胸口,疼得发麻。那人声音贴着她耳廓灌进来,带着烟臭:“把东西给我,留你全脸。”她闻到死亡的味道——像生锈的铁轨与潮湿的棺木。她拼命后仰,听见自己骨缝在吱呀作响,却仍死死护住腰间。黑暗里,她听见布料撕裂声,像谁把夜空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那道口子里,忽然劈进一道光——不是灯,是人。
陆廷渊。
他像一柄出鞘的唐刀,从人群缝隙中笔直劈来,风衣扬起,带起冷冽的风。黑暗遮不住他眉眼,那里面燃着幽蓝的焰,一寸寸舔过歹徒的瞳孔。他没有多余的寒暄,抬手便扣住对方肩膀,指骨一收,咔嚓一声脆响,像折断一根枯枝。血腥味瞬间弥散,苏念星被一股力道卷进怀里,额头撞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轰隆,轰隆,像远方暴雨砸向海面。
“别怕,”他低头,唇贴着她鬓边,声音哑得发颤,“我在这。”
下一秒,应急灯亮起,幽绿的光把展厅照成一座水底墓穴。三名歹徒呈扇形逼近,匕首在指间翻飞,像银鱼跃浪。陆廷渊把苏念星推向墙角,自己迎上去。风掠过,他的西装下摆被划开一道口子,衬里飞起,像一面破碎的旗。苏念星看见血珠顺着那面旗滚落,滴在地板上,开出一串小小的、猩红的梅花。
她喊不出声,只能用手捂住嘴,把尖叫咽回喉咙,喉咙立刻被恐惧烫出血泡。她看见陆廷渊侧身避刀,肩膀却撞向锋刃,血花炸开,像一幅抽象画泼在他黑色西装上,深得看不见底。他闷哼一声,反手夺刀,掌心被刃口割破,他却像不知疼,顺势把刀送进对方大腿。血喷在他睫毛上,他眨眼,血珠滚落,像一滴血泪。
歹徒倒地,最后一人却绕后,匕首直取苏念星——仍是那枚玉佩。刀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苏念星想躲,脚跟却像被钉进地板。她看见陆廷渊回头,眸底掠过惊惧,那惊惧比刀光更亮。他扑过来,像一头护崽的豹,用整个后背替她接住了刀。
噗嗤——
刀锋没入血肉的闷响,像把世界按了静音键。苏念星抱住他,手摸到一手温热,那是他的血,也是她的天塌。她跪下来,让他头枕在自己臂弯,眼泪砸在他脸上,冲开一道血痕。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睫毛——原来那么长,沾了血,像沾露的鸦羽。他抬手,指腹蹭过她唇角,留下一道绯红:“别哭……妆花了,就不像星星了……”
话未说完,他手一沉,世界彻底黑了。
救护车鸣笛划破长街,像谁撕开城市喉咙。苏念星坐在车厢,攥着他染血的手指,那手指冷得像一截新凿的玉。她俯身,把额头贴在他胸口,听那越来越慢的心跳——咚、咚……像远行的列车,即将驶出她的生命。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话:“星星,玉佩是钥匙,也是锁;它能打开真相,也能锁住宿命。”她低头,看见陆廷渊被血浸透的掌心,竟也嵌着一枚玉佩碎片——与她腰间那枚严丝合缝,像失散多年的半颗心。
手术室外,灯红得刺眼。医生走出来,口罩下是疲惫的抱歉:“伤及脾脏,失血两千毫升……能不能醒来,要看今晚。”苏念星没哭,她静静接过那枚染血的碎片,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把两枚碎片合拢,缺口处竟亮起一线幽蓝的光,像深海里浮起的萤火——那光里,隐约浮现一张旧照片:年轻的母亲与少年陆廷渊并肩而立,背景是漫天烟火。
原来,他们早在十年前就被命运写进同一条暗线;原来,他替她挡下的,不只是一把刀,还有整个被仇恨诅咒的曾经。
夜沉得像一潭死水。苏念星靠在走廊长椅上,把两块碎片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跳借给他。她低声唱起母亲教她的童谣,声音沙哑,却温柔——
“小星星,挂天空,
亮晶晶,照归程。
若有一日星坠落,
以骨为灯,以血为绳……”
灯光尽头,抢救室的门再次合上,像合上一本未写完的书。而故事外的我们,只能屏息等待——等待黎明把刀口缝成星辰,等待那个以骨血为盾的男人,再次睁眼,对她笑说一句:
“别怕,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