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那句话，像根冰锥子，扎得林野心里一抽抽，好几晚都没睡踏实。
“和赵凯他们越来越像了”。
像吗？他躺在简易床板上，盯着漏进棚顶缝隙的月光，反复问自已。他搞赌档，是为了弄到快钱，是为了让四海活下去，是为了有资本跟梁弘远、赵凯他们斗！他林野的初衷从来没变过！赵凯那是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他能一样吗？
可……真的不一样吗？
他想起黑皮他们最近喝酒时吹嘘将来要如何如何的嘴脸，想起自已为了盘下城南那个铺面，给当地几个小头目塞钱时那种憋屈又不得不做的感觉。这和他最初想象中带着兄弟们堂堂正正打出一片天地的样子，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没处发。他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城南赌档的开业上。选址、装修、招揽人手、制定规矩……事无巨细，他都亲自过问。他需要用忙碌来麻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心虚。
强子跑前跑后，累得瘦了一圈，但他看得出林野状态不对，私下里劝过一次：“野哥，有些事……急不得，咱们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点？”
林野当时只是烦躁地摆摆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停下，前面投入的钱和精力都打了水漂，兄弟们怎么想？”
强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磕磕绊绊，总算到了赌档开业这天。林野没搞太大动静，毕竟不是多光彩的行当，但也给江城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赵凯那边，都象征性地递了帖子。他需要借这个机会，亮一亮四海的招牌，也让其他人看看，四海还没垮。
赌档取名“利来”，俗气，但直白。门口挂上牌匾，披红挂彩，鞭炮一放，就算开了张。
第一天，来看热闹的多，真正下场玩的少。大多数人都在观望，想看看四海这个“新来的”，能不能在赵凯的眼皮子底下把这摊子立住。
林野穿着身簇新的藏蓝色长衫，站在二楼的栏杆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骰子碰撞的哗啦声，赌徒们或兴奋或懊恼的吆喝声，混合着烟味汗味，形成一种躁动又压抑的气氛。他觉得有点陌生，还有点……厌恶。
“野哥，下面有几个生面孔，手风很顺，赢了不少了。”一个负责看场子的兄弟凑过来低声汇报。
林野眼神一凝：“出千了？”
“手法很老道，看不出来，但……太顺了，有点邪乎。”
林野心里冷笑，果然来了。开业第一天就有人来试水深，要么是同行找麻烦，要么就是赵凯派来砸场子的。
“盯着点，抓到证据，按规矩办。”林野冷声道。他定的规矩很简单，出千被抓，剁手指。
“是。”
没过多久，楼下就起了骚动。那个兄弟带着人，果然按住了一个正在换牌的家伙，人赃并获。那是个一脸横肉的汉子，被按住了还梗着脖子叫嚣：“妈的！知道老子是谁的人吗？敢动我，让你们这破店明天就关门！”
赌场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二楼。
林野慢慢走下楼梯，来到那汉子面前。那汉子看到林野，气焰稍微收敛了点，但眼神依旧凶狠。
“四海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规矩。”林野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赌场都能听见，“你的靠山是谁，我不关心。坏了我的规矩，就得受罚。”
他看了一眼旁边拿着短刀的兄弟。
那汉子脸上终于露出恐惧：“林野！你敢！凯哥不会放过你的！”
林野眼神都没动一下，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剁。”
凄厉的惨叫声在赌场里响起，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掉在了地上。那汉子疼得几乎晕过去，被两个四海的人像拖死狗一样扔到了门外。
赌场里鸦雀无声，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林野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赌客和看热闹的人，缓缓开口：“以后，在‘利来’，守规矩，欢迎。想搞事，这就是下场。”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稳定，背脊挺直。
这一手，够狠，也够有效。至少短时间内，没人敢再来“利来”明目张胆地搞事了。赌场的生意，从第二天开始，竟然慢慢好了起来。白花花的银钱流水般进了账。
兄弟们都兴奋不已，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连之前有些忧虑的强子，看到实实在在的进项，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黑皮、阿彪他们更是走路都带风，俨然以“利来”的管事自居，开始享受这种被赌徒们前呼后拥、奉承巴结的感觉。
晚上打烊后，几个核心兄弟凑在一起算账，看着那堆银元，个个眼睛发亮。
“野哥！照这个势头，用不了一个月，咱们就能把本钱全赚回来！”阿彪兴奋地拍着桌子。
黑皮也咧着嘴笑：“妈的，还是这行当来钱快！以前扛大包，累死累活一天才几个子儿？”
林野坐在主位，听着他们兴奋的议论，脸上却没什么笑容。他拿起一块银元，在指尖翻转着，冰凉的金属感让他保持清醒。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剁一根手指，只是暂时镇住了场面。赵凯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雨还在后面。
而且，看着兄弟们沉浸在快速致富的喜悦中，看着他们逐渐习以为常地处理着赌场里的污糟事，他心里那点不安，越来越清晰。
他用他曾经厌恶的暴力手段立了威，用他曾经不齿的偏门行当赚了钱。这条路，好像走通了，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一样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江城的夜，灯火零星，和他此刻的内心一样，看不到明确的出路。
“野哥，你看咱们是不是趁热打铁，再物色个地方，开第二家？”黑皮凑过来，带着酒气，兴致勃勃地问。
林野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先把眼前这家稳住再说吧。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第一块招牌，是立起来了，是用血和妥协换来的。但接下来要扛着这块招牌往哪里走，他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