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把最后一枚铜钱丢进木匣子时,指忽然“啪”地合上匣子笑出了声:“两百两!真真实实的两百两啊!”
桌上的油灯灯芯都晃了晃,满桌人瞬间停了筷子。
永吉永祥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腮帮鼓得像揣了俩小核桃,嘴角沾着油也顾不上擦,眼睛瞪得贼大:“奶!你说多少?我们没听错吧。”
阿爷刚抿了口米酒,放下了粗瓷碗,语气里带着点疑问:“老婆子,你再数数?别是把铜板当银子数了。”
“你自己数!”阿奶把木匣推过去,嘴角却翘得压不住。
这是一家攒了一年的辛苦钱,春天采的笋干、夏天摘的野果、秋天卖的山货和猎的野味,全换成了这一匣子的重量。
阿爷还真就借着烛光,先把银锭子一枚枚排在桌上,又把铜钱串子解开,一枚枚数了两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都亮了些:“真两百两!今年这山里的收成,没白辛苦这一年!”
阿奶忽然收了笑,指节叩了叩木匣,对着几个孩子沉声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你们可得刻在心里。出去不许跟人提家里有多少银子,更不许把木匣子的位置说漏嘴,知道不。”
几个孩子赶紧点头,永祥攥着衣角,小嗓子发紧:“我不说!我又不傻的!”
“对了爷,”永平放下筷子,指节还沾着点饺子馅:“后院那三头猪,前儿我去喂的时候,摸了摸肚子,全是肥膘!今年咱家该杀猪腌腊肉香肠了。去年的腊味吃了一年也差不多完了,今年多腌些,说不定还能送些去县城的福兴楼试试。”
月妍立刻凑过来,眼睛像星星一样忽闪忽闪的:“阿奶!我想吃腊肉蒸饭了,还有香肠炒蒜苗。永平哥说得对今年咱多腌些,留一些咱自己吃,其他的都拿去换银子!”
阿奶听得直点头,伸手摸了摸月妍的头,帮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还是妍丫头心思细,这脑子就是活络!”
阿爷当即拍了板,酒碗在桌上轻轻一磕:“就这么定了!明日天不亮请李屠户来,全家都动手,腌肉、灌香肠,再烧锅热水烫几壶酒,热闹热闹!”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院外就传来李屠户粗亮的吆喝:“姜老哥!杀猪咯!”
阿爹和大伯早把院角扫得干干净净,搬来厚重的铁砧子架在石板上,阿娘则在灶房烧了两大锅滚烫的开水,晾在旁边的大木桶里,蒸汽裹着草木灰的味儿,飘得满院都是。
李屠户背着亮闪闪的屠宰刀,刚进院就朝着猪圈喊:“这猪养得好!瞧这膘,能出不少肉!”说着便挽起袖子,先把三头壮实的年猪从圈里赶出来。
肥猪大概知道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哼哼唧唧地一动不动,大伯和爹赶紧上前,一人拽着一只耳朵,一人托着肚子,才把猪按在铁砧旁。
李屠户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得很,血顺着铁砧缝往下滴,阿娘早备好了陶盆接着,说要留着做猪血豆腐。
等烧红的烙铁往猪皮上一按,“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焦香混着肉香瞬间飘出院子,村里的半大孩子全被引来了。
一个个扒着院墙往里瞧,手指抠着墙缝,眼睛直盯着铁砧上泛着油光的猪肉,嘴里还小声议论:“今年姜家的猪真肥!”
“要是做成腊肉,肯定比去年他家酒席上的还要香!”
永安听见动静,攥着阿奶的衣角往外瞅,还偷偷朝墙头上的伙伴挥了挥手。
没半晌,三头猪就被解成了大块。肥肉透着润亮的油光,瘦肉泛着新鲜的粉红,连骨头都剁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码在竹筛里。
阿娘和大伯娘早把廊下的几口大缸擦得锃亮,又把粗盐、花椒、八角倒进石臼,阿爷抡着石杵捣——“咚、咚”的声响撞在晨光里,碎末子混着香气飘出来,永安凑过去想闻,被阿奶笑着拍了下后脑勺:“小心呛着!”
“盐要撒匀,每块肉都得裹到料,不然放不久容易坏。”阿奶蹲在缸边,手把手教月妍码肉。
月妍戴着粗布手套,先把肉块在调料里滚一圈,让盐粒和花椒碎嵌进肉纹里,再小心地放进缸,一层肉一层料,码得严严实实,连缝都不留。
永祥也想帮忙,却总把调料撒到缸外,阿爹便笑着递给他一捆麻绳:“来,帮爹递绳子,把腌好的肉串起来——挂得高,风吹着才香。”
永祥立刻来了劲,踮着脚递绳子,看着阿爹搬着梯子,把串好的腊肉挂到屋檐下的横梁上,油珠顺着肉皮往下滴,落在地上还有小油点。
腌完腊肉,第二日一家人又忙着灌香肠。阿娘和大伯娘把提前泡在温水里的肠衣捞出来,捏着肠衣两头轻轻拽——“得泡软了才好灌,不然容易破。”
永平哥搬来一节光滑的竹筒当漏斗,把肠衣套在竹筒细头,一手扶着,一手往里面塞肉馅,力道拿捏得正好,灌出来的香肠粗细均匀,像小胳膊似的。
大嫂则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棉线,等永平哥灌好一段,就赶紧系上结,还在结上打个小疙瘩做记号:“这是辣的,这是不辣的,别混了。”
永吉永祥没什么活可干,就蹲在旁边给大家递帕子、送热水,偶尔还帮着捡掉在地上的棉线,忙得脸蛋通红,却没喊一句累。
没几日,前后两个院子的屋檐下都挂满了腊肉和香肠。腊肉油亮得能映出人影;香肠红彤彤的,还带着点花椒的浅褐,风一吹轻轻晃动。
阿奶每天都要去瞅两回,伸手摸一摸肉皮的干湿度,嘴里念叨着:“再晒几天就好了,到时候蒸一块给孩子们解解馋。”
腌完腊味的第二日,天刚放晴,阿爷就扛着梯子,带着永平永安去地窖取白菜腌酸菜。地窖里凉丝丝的,刚推开木门就冒起白汽,码得整齐的白菜还带着水汽,叶子脆得能掐出水。
一家人围在院里,把白菜外层的老叶剥去,老叶也不浪费,阿娘收着喂鸡,再把白菜撒上粗盐用力揉。永安力气小,脸蛋就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胳膊也酸了,却只揉了几颗白菜。
还仰头问阿爷:“爷,为什么要揉啊?直接腌不行吗?”阿爷笑着把他手里的白菜接过来,一边揉一边说:“得把白菜的汁揉出来,酸菜才酸得匀,还不容易坏——等酸了,炒酸菜腊肉给你吃!”
直到满院都是白菜的清甜味混着盐味,白菜渗出清亮的汁水,阿爷指挥着把白菜塞进大陶瓮,一层一层压实。
阿爹站在旁边,踩着木凳往下压,直到白菜再也挤不出缝,最后盖上厚重的青石盖,再压上块磨盘大的石头。
阿奶一边擦手一边说:“等过十天半月,酸菜酸得正好,到时候煮一锅酸菜白肉,再蒸上香肠,配米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