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在杏丫手中的绣品上。
她手指捏着针尖,指甲盖都因用力而泛了白。
布面上的海棠,绣出的花瓣看着还比较生涩:最外层是浅浅的月白;中间叠上胭脂色,是日日头的粉嫩;边缘那几针红,则是她偷偷拆了过年买的旧头绳,线头还毛毛躁躁的,藏在里头。
大嫂的针脚细密匀净,杏丫的却深一脚浅一脚,像她这个人,看着不言不语,内里却绷着一股劲儿。
大嫂她娘凑过来,她纤细的手点在花蕊的位置:“这里,还差一点神韵。” 她声音不高,却让屋里的说笑静了几分。
她顿了顿,眼看杏丫有点泄气的样子,又慢悠悠补上,“不过,你这耐磨的性子,倒是有几分你大嫂刚学时候的样子。”
这句认可,比方才所有的夸赞都重,杏丫耳根子热了起来,不是羞,是心底那股不肯服输的劲。
张婶举着自己绣歪的桃花帕子,嗓门亮堂:“大家瞧瞧我这花瓣都歪到山外面去了,还是杏丫手巧!”
杏丫不答话,头埋得更低,手里的针却走得稳了些。
屋角,阿奶和村长阿奶拍打着棉被,尘埃飞得到处都是。
她们时不时看向杏丫,阿奶伸手拍了拍被褥上的灰尘,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欣慰:“日子过得真快,当年还抱在手里吃奶的小丫头,如今都十五了。
记得她小时候偷吃灶上的红糖,被她娘追着打,躲在我身后揪着我的衣角不肯撒手,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今年这兵慌马乱的,都能张罗嫁人了……”
“谁说不是呢!”村长阿奶放下手里的藤拍,也朝杏丫那边溜了一眼,随即把身子往阿奶这边凑了凑,用袖口半掩着嘴:
“可不是嘛!”村长阿奶往杏丫那边瞥了眼,随即凑近压低声:“姜家嫂子,你看我大孙子锦年咋样?在镇上的药铺做了三年学徒,模样周正。就是......性子闷了些,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阿奶拍被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是喜欢锦年那孩子,踏实。
可她也知道杏丫,看着软和,心里有主意。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锦年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们家这个丫头,主意正。这事,得问她。”
“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还是得你们帮忙拿主意啊。”村长家阿奶语重心长的说道。
“话虽是这么说,”阿奶的声音硬了几分,“可我家老二这大闺女也是疼得紧,她要是不同意咱也不能强拉硬配。”
“这事我说了也不做数,等我回去问问老头子还有老二两口子的意思,主要还是得看孩子们自己愿不愿意,咱们可不乱点鸳鸯谱。”
“那等你的好消息了!”村长阿奶脸上堆起来笑容,眼里满是热切。
“等下午我就去跟你家老二说道说道,要是他们没意见,咱们就趁这雪天把亲事定下来,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了就成亲,正好赶上播种前,不耽误农活!”
当天下午,村长阿奶就拉着村长登门拜访姜家。阿爷和爹娘正在木屋搓玉米,见他们上门,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搬来板凳倒上热茶。
听了村长夫妇的来意,阿爷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锦年这孩子确实优秀,有手艺有担当,只是我们家杏丫性子内向,不爱说话,怕跟锦年相处不来,委屈了孩子。”
村长连忙摆手:“这话就见外了!杏丫这孩子好,干活踏实沉稳,心思又细,全村人都有目共睹。锦年性子稳,正好能包容杏丫,他们俩是良配!”
正说着,杏丫端着刚沏好的菊花茶走进屋,听到“嫁妆”“婚事”这些字眼,茶盘“哐当”撞在门框上,茶水溅湿衣裳也不知晓。只呆呆愣在原地,脸瞬间涨红,随即扭头就跑,慌乱中差点撞到门槛。
杏丫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对着她的背影数落:“这丫头,平日里稳稳当当的,这会儿倒慌了神,一天毛毛躁躁的!”
杏丫没跑回自己屋,一口气跑到屋后山墙边的柴火垛后头,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泥土。
那个在药铺里,总是低着头、侧影清瘦的少年模样,忽然就清晰地撞进心里。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连耳根都烧起来了。
两家大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是桩好姻缘,当下便拍了板,交换了庚贴,将吉日定在了来年惊蛰之后,说那时天气暖了,万物复苏,是个好兆头。
了却一桩心事,村长阿奶浑身是劲,裹紧厚棉袄,顶着嘎嘎的北风,又串了几家门。她把村里十五岁、手脚麻利的大丫,和猎户秦家的小子撮合到了一起。
秦家小子打猎技艺高超,为人憨厚,正好配大丫的爽朗;
又将十六岁、力气大且老实本分的虎子,木匠家的女儿牵了线,两家都是手艺人家,也算门当户对。
接下来的日子,山谷里的年味愈发浓厚。杏丫的针线篮里,多了几张大嫂描的红纸图样。
她开始绣自己的嫁衣,领口想好了要缠枝莲,可花瓣总是绣得歪扭,拆了绣,绣了又拆。
袖口的那对鸳鸯,一只胖一只瘦,她对着油灯端详半天,赌气把胖的那只拆了,拆到一半,又停住手,忍不住笑起来。
绣得脖子酸了,她就从枕头下摸出那把桃木小梳子。
梳子是锦年托人捎来的,说是他学着刻的,手艺生,齿缝还带着毛刺。她用指腹一遍遍蹭着那些毛刺,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大丫则跟着娘学做鞋履,她手指粗壮,做活却很利索,纳鞋底时针线又密又匀。她准备给未来的夫君做几双合脚的布鞋,还悄悄在鞋里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想着猎户常年在山里跑,脚暖和了才不容易生病。
每次做活时,只要有人提起秦家小子,她就会红着脸低下头,手里的针线却缝得更认真了。
男孩子们也没闲着。锦年每天都会跟着木匠叔学习木工,他想在自家的山洞旁给杏丫盖一间宽敞明亮的新房。
虎子秦家的小子则天天上山打猎,把最肥美的野猪、山鸡腌制起来,准备到时作为聘礼送到女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