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影越黑水
燧烨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部落最隐秘的层面漾开涟漪。被选中的“影子”不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他们是猎人中最为特殊的存在——擅长隐匿、追踪，能读懂风中的讯息、地面的痕迹，甚至能凭借直觉规避无形的危险。他们的名字往往不为人知，只在燧烨和猎人首领心中有一份沉甸甸的名单。
领队的是被称为“鹞”的男人，身形精干，眼神锐利且沉静，常年穿梭于山林，使得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树皮的色泽。与他同行的还有“枭”，一位年岁稍长、擅长解读能量残留的追踪者，以及“鼬”，队伍里最年轻的成员，以其无与伦比的敏捷和潜入能力着称。
没有盛大的送行，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三道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谷，向着南方，向着那条被燧烨重点标记的黑水河而去。
他们的旅途并非坦途。越往南，空气中的异样感便越发明显。生机在逐渐衰减，林木变得稀疏，树叶往往带着不健康的枯黄。野兽的踪迹越来越少，偶尔遇到的，也多是双目赤红、性情狂暴的变异体，需要他们极力规避或无声解决。大地仿佛患上了某种顽疾，连流淌的溪水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涩味。
“是那股力量的余波，”枭蹲在一处枯死的树桩旁，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又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能量残留，“它在污染这片土地，很缓慢，但……不可逆转。”
鹞沉默地点头，眼神更加凝重。他们肩负的，不仅仅是侦查，更是验证燧烨大人的担忧——敌人的侵蚀，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历经数日小心翼翼的跋涉，一条宽阔、水流湍急、河水呈现出诡异墨黑色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这就是黑水河。河岸两侧的植被几乎完全死绝，裸露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黏滑的、散发着腐臭的黑色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河里有东西，”鼬伏在距离河岸很远的一处岩石后，压低声音说，他的视觉远超常人，“不是鱼……形状很怪，在黑色的水里看不真切，但感觉……很危险。”
他们不敢靠近，更别说渡河。鹞观察着河水的流向和对岸的地形，最终选择向上游迂回，寻找可能的安全路径。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他们才在一处河道收窄、两岸是陡峭石壁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桥。
那并非人工修筑的桥梁，而是一棵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枯树，不知何年何月倒下，恰好横跨在狭窄的河道两岸。树干本身也已部分炭化，呈现焦黑色，与河水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鹞眼尖，极难发现。
然而，这座“天然桥”绝非善地。树干上，盘踞着几条体表覆盖着黑色晶状鳞片、头生独角的怪蛇，它们似乎在汲取河中散发的气息，显得慵懒而满足。更令人心悸的是，树干靠近对岸的一端，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用暗红色颜料描绘的螺旋图案，与“苍白螺旋”部落脸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岗哨，一个被标记的边界。
“不能硬闯。”鹞立刻做出判断，“等。”
他们的耐心得到了回报。在枯树下潜伏了将近一整日后，对岸的丛林里传来动静。一队五人的黑曜石部落巡逻队出现了，他们检查了一下树根处的标记，其中一人甚至还挑衅般地朝河里扔了块石头，惊动了那些怪蛇，引得它们一阵骚动，随后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机会在他们换岗的时候。”鹞低语，“这些蛇被惊扰后，会有一段时间格外警惕，但随后会陷入更深的惰性。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又是漫长的等待。计算着日影，估摸着换岗的时间即将到来。果然，另一队巡逻兵从对岸出现。如同前一批一样，他们例行公事地检查，制造噪音，然后离开。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丛林中的那一刻，鹞打了个手势。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掠出，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残影。他们精准地踩在枯树受力最稳的部位，脚步轻得如同落叶。盘踞的怪蛇似乎有所察觉，昂起头颅，血红的信子嘶嘶作响，但或许是因为刚刚被惊扰过，反应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鹞、枭、鼬三人已如疾风般冲过了这不足二十步的“死亡之桥”，身影没入对岸枯死灌木的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过河之后，环境并未好转，反而更加恶化。土地几乎完全沙化，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扭曲的、如同骸骨般的怪树零星分布，空气中能量的压迫感更强了，带着一种低沉的、仿佛能侵蚀心智的嗡鸣。
他们更加谨慎，几乎是在匍匐前进。根据燧烨指示的方向，朝着能量压迫感最强的核心区域摸去。
又经过一天一夜近乎极限的潜行，他们抵达了一片高地的边缘。借着几块风化巨石的掩护，他们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鹞，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那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陨星撞击出的盆地，规模远超微光湖。盆地中央，并非水域，而是一片翻腾不息、浓郁如实质的黑暗，正是这黑暗，散发出之前感受到的所有污染与压迫感的源头。而在黑暗的边缘，盆地四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曜石部落的营地，旌旗招展，数量之多，远超他们的想象。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盆地的另一侧，靠近那片黑暗的边缘，矗立着三座用巨石、骨骸和黑色泥土垒砌起的巨大祭坛。祭坛的形制各异，但都散发着与其主人相匹配的邪异气息。其中一座祭坛上空，隐约有苍白的螺旋虚影在缓慢旋转；另一座则不断有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液滴落；第三座则燃烧着幽绿色的、毫无温度的火焰。
三座祭坛，对应着“西方主人”麾下的三个主要眷属部落！
而此刻，可以看到黑曜石部落的战士，正驱赶着大量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俘虏——显然是来自被征服部落的人，如同牲口般，分批走向那三座祭坛。
一场规模浩大、残忍无比的献祭，正在进行。
“他们……不是在简单地集结。”枭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他们是在……喂食那片黑暗！他们在用生灵的血肉与灵魂，滋养那个‘伤口’，加速它的……溃烂！”
鹞死死盯着盆地中央那片翻腾的黑暗，他能感觉到，随着献祭的进行，那片黑暗的范围，似乎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外扩张。
燧烨大人的担忧，成为了残酷的现实。敌人不仅存在，而且正在进行着一项足以毁灭一切的可怕仪式。他们带回的，将是一个足以让整个联盟为之战栗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