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剧痛自魂海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了他的头颅。
顾玄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离水的虾，背脊狠狠撞在湿冷的井壁上，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剧痛之下，他的意识反而被磨砺得无比锋利。
那座名为“镇魔殿”的破败殿堂，此刻正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在他识海中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它不是恩赐，更非神迹，而是一种冰冷、古老、遵循着某种未知规则的契约。
它在他濒死之际出现，强行将他从黄泉路上拽回，却又贪婪地索取着代价。
“炼化……进度5%……”
血色符文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但与此同时，一股阴冷而精纯的力量，正顺着无形的连接，从那被铁链捆缚的伥鬼残躯上，一丝丝地抽离出来，缓缓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左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翻卷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原本因失血而冰冷僵硬的指节，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明白了。
这是一场交易。
用鬼物的魂魄，换取自己的生机。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从这大殿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绑上了这辆疯狂的战车。
井口上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顾玄的思绪。
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那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腐骨伥鬼，竟凭借着本能的驱使，用那双白骨嶙峋的手臂扒住了井沿。
它失去了头颅，无法视物，却能精准地感知到自己另一半身体的气息，正从这口枯井中散发出来。
一股浓郁的腥臭瘴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熏得顾玄阵阵作呕。
他知道，这东西的执念极深，若不彻底解决，它会永远在这里徘徊，直到将井底的他撕成碎片，或是将他活活困死。
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小豆子那张沾满泥污、却依旧清澈的脸庞便浮现在眼前。
孩子被拖走前那绝望而又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
不能再逃了。
顾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缓缓握紧了手中那块边缘锋利的碎陶片。
月光惨白，透过井口，在他眼中投射出两点森然的寒芒。
他没有选择直接爬上去硬拼。
失血过多的身体依旧虚弱，而那伥鬼的下半身虽然残缺，力量却远非凡人可比。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借着井壁上凹凸不平的砖石裂缝，顾玄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发力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但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眼底的冰冷。
他没有爬出井口，而是在距离井口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将自己瘦削的身体完全隐藏在断墙投下的阴影之中。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残躯在井口边缘爬行的“咔咔”声，那是骨节摩擦地面的声音。
时机未到。
顾玄调整呼吸，喉结滚动，故意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咳嗽。
这声咳嗽，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半截残躯的动作猛地一滞，随即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瞬间扭转过来！
腐烂的脊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它“感觉”到了，那股属于活人的、新鲜的血肉气息！
“嗬嗬……”
没有声带，它却发出了类似野兽般的低吼。
四肢并用，如同一只扭曲的蜘蛛，疯狂地朝着井口扑来！
就是现在！
就在那双苍白的手臂即将探入井口的刹那，阴影中的顾玄如猎豹般暴起！
他将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于右臂之上，手中的碎陶片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凄厉的风声，不偏不倚，精准地刺入了那残躯脖颈断裂处的位置！
那里，正是这名士兵生前被利刃割断喉管的致命旧伤！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终于从那残躯的胸腔中爆发出来。
它不再是无声的鬼物，剧痛让它发出了最后的哀嚎。
整个残躯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搐，白骨手臂疯狂地在空中挥舞，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与此同时，顾玄识海中的镇魔殿轰然巨震！
那扇紧闭的青铜殿门之上，古老的兽首双眼猛地亮起红光，殿门“轰隆”一声向内敞开！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自门内爆发，如长鲸吸水般，瞬间将那井口正在剧烈挣扎的残躯彻底笼卷而入！
半空中，只留下一缕即将消散的黑气。
【可炼化：腐骨伥鬼（完整）】
【是否启动完整炼化？】
冰冷的血色符文在顾玄眼前浮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顾玄甚至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发出了这个念头。
刹那间，无法言喻的剧痛席卷了他整个神魂！
如果说之前只是针刺，那现在就是被投入了万千钢针组成的炼狱！
无数混乱、暴虐、充满怨毒的记忆碎片，随着伥鬼的魂魄被强行灌入他的脑海，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撕裂、碾碎！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意志崩溃，他就会被这股记忆洪流冲垮，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炼化，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镇魔殿彻底吞噬，殿门缓缓关闭，那毁天灭地般的痛苦才如潮水般退去。
顾玄虚脱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
世界，不一样了。
原本昏暗的夜色，在他眼中竟变得无比清晰。
远处枯树上虬结的纹理，地面泥土的干裂痕迹，甚至墙角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都纤毫毕现，仿佛白昼。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他发现自己多了一种全新的感知。
他能“看见”，就在三丈之外的一处乱石堆下，一个不起眼的土坑里，正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与之前的伥鬼同根同源，却更加微弱。
那是它藏匿残躯的巢穴！
紧接着，一段不属于他的、破碎的记忆画面，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展开。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泥泞的战场，高耸的城墙在巨兽的撞击下轰然崩塌。
他，或者说这只伥鬼生前，是一名普通的守城士兵，被一块坠落的巨石砸断了脊椎。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时刻，他绝望地抬头望向天空。
一道贯穿了整个苍穹的猩红裂痕，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天际。
在那裂痕背后，仿佛有无数双漠然的眼睛，正在俯瞰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大地。
顾玄缓缓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了些许血色的手掌，又抬头望向那片记忆中出现过裂痕的、此刻却空无一物的夜空。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变了。
原先的恐惧、迷茫、绝望，被一种全新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平静，以及一种源于食物链顶端的……觉悟。
“原来……活着的人，也可以吃鬼。”他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饥饿感依旧强烈，但这一次，不再是胃部的空虚，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他体内的镇魔殿，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凶兽，正发出无声的咆哮，催促着他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口枯井，而是迈开脚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新获得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缓缓流淌，修复着他残破的身体，也改变着他的本质。
夜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些即将到来的东西奏响哀乐。
顾玄眼中的杀意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一种猎人看待猎物的冷静与贪婪。
这注定是一个不会平静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