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镇口的老石匠
青石镇坐落在苍莽的云台山麓,镇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常年蹲着个叫石老实的石匠。这老头一手凿石的功夫出神入化,能把坚硬的青石雕出流水的纹路,只是性情古怪,每日天不亮就扛着錾子出门,太阳落山才背着工具回家,镇上的人很少见他与人闲聊。
那年开春,镇东头的王掌柜要给新修的酒坊刻块门匾。他提着两坛陈年女儿红找到石老实,却见老头正对着一块青灰色的石头发呆。那石头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布满细密的鳞片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
“石师傅,这石头瞧着不一般啊。”王掌柜凑过去打量。
石老实猛地回过神,抡起錾子在石头旁的地面上敲了敲:“寻常青石罢了,王掌柜的门匾要刻啥字?”
王掌柜被他岔开话题,也没多想,报上“醉云台”三个字。等他三天后再来取匾,却见那块带鳞片纹路的石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半人深的土坑,坑底还残留着几片闪着微光的石屑。
“那石头呢?”王掌柜追问。
石老实低头打磨着门匾,木屑簌簌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上:“夜里山洪,冲走了。”
可那天明明晴空万里,连一丝风都没有。
二、夜半的龙吟
自打那石头消失后,青石镇就怪事不断。先是镇西的水井突然冒出带着腥味的温水,接着是夜半时分总能听到后山传来低沉的呜咽,像是巨兽在哭泣。更奇的是,镇民们发现自家水缸里的水,每天清晨都会浮现出细小的鳞片纹路,太阳一晒就消失无踪。
最先出事的是李屠户。那天他赶早去后山放猪,直到日头偏西还没回来。他婆娘哭哭啼啼找到石老实家,只见老头正坐在院里的石碾子上,用一块青色石头打磨着什么,石桌上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盒,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
“石师傅,求您找找我家当家的吧!”李屠户婆娘扑通跪倒在地。
石老实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石哨,递给她:“去后山龙脊崖吹三声,若有回应就等着,没有回应……就别等了。”
那石哨是用带鳞片纹路的石头雕成的,握在手里竟微微发烫。李屠户婆娘半信半疑地往后山走,刚到龙脊崖,就见崖下的灌木丛里躺着个黑影,正是李屠户。他浑身湿透,裤腿上还沾着墨绿色的粘液,嘴里不停念叨着:“鳞……好多鳞……”
等李屠户醒转过来,才断断续续说出经过。原来他放猪时,见崖壁上渗出莹莹绿光,凑近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石质鳞片,每片都有簸箕大小。他好奇地伸手去摸,那些鳞片突然转动起来,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带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把他卷倒在地。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条巨大的影子从洞里游过,周身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比他家的杀猪刀还要坚硬。
“那不是石头,是龙鳞。”石老实听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云台山有龙的传说流传了几百年,可谁也没真见过。
三、石盒里的秘密
青石镇的怪事愈演愈烈。镇小学的孩子们发现,黑板上用粉笔写的字,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游动的鱼影;镇卫生院的输液瓶里,药液会自动凝结成鳞片的形状;就连镇政府门前的石狮子,眼睛里都开始渗出粘稠的绿水。
这天夜里,石老实正在院里摆弄那些石盒,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吹灭油灯,抄起墙角的铁锨躲在门后。只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入,径直走向石桌,伸手就要去拿那些石盒。
“王掌柜,深夜造访,不怕醉倒在我这破院里?”石老实猛地开了口。
黑影浑身一颤,转过身来,正是镇上的酒坊老板。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窝深陷,嘴唇上还沾着墨绿色的粘液。
“石师傅,我知道你藏着龙的秘密。”王掌柜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龙鳞石是你藏起来的,那些石盒里装的是龙血凝结的粉末,对不对?”
石老实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个石盒打开,里面是暗红色的粉末,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这是朱砂矿粉,你若想要,拿去吧。”
王掌柜却一把打掉石盒,疯了似的扑向其他盒子:“我见过它了!在后山的溶洞里!它被困在那里,鳞片都快掉光了!只要拿到龙鳞,就能长生不老!”
两人扭打在一起时,石老实的蓝布衫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疤痕,那些疤痕纵横交错,竟组成了鳞片的形状。王掌柜看到这情景,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你是……守龙人?”他声音发颤。
石老实捡起散落的石盒,每捡起一个,就念出一个名字:“这是你爷爷的骨灰,这是李屠户太爷爷的,这是镇西头张婆婆丈夫的……青石镇世代守着云台山的龙,你以为守的是传说?”
原来,云台山下真的锁着一条青龙。三百年前,它为救山下百姓,耗尽灵力对抗山洪,从此被困在山体之中,龙鳞化作青石守护镇子。而守龙人世代以精血滋养龙身,后背的鳞形疤痕就是印记。那些石盒里装的,是历代守龙人的骨灰,用来调和龙气。
四、龙醒
暴雨连下了七天七夜,云台山的山洪冲垮了镇东的石桥,淹没了半条街。更可怕的是,后山传来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地面开始微微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地下钻出来。
石老实站在龙脊崖上,望着崖下不断涌出的墨绿色粘液,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石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镇民,有李屠户,有王掌柜,还有镇小学的教书先生。他们都是自愿来帮忙的,手里捧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李屠户提着刚杀的猪血,王掌柜抱着最好的女儿红,教书先生拿着一摞泛黄的古籍。
“时辰到了。”石老实深吸一口气,将石哨凑到唇边。
三声清越的哨音划破雨幕,崖下的洞口突然喷出一股水柱,带着浓烈的腥味直冲云霄。紧接着,整个山体剧烈摇晃起来,崖壁上的石头纷纷剥落,露出后面青灰色的巨大鳞片。
“快!把精血祭品泼上去!”石老实大喊。
李屠户将猪血泼向鳞片,王掌柜倒出的酒液在鳞片上燃起幽蓝的火苗,教书先生翻开古籍,吟诵起里面晦涩的歌谣。随着这些举动,那些鳞片渐渐亮起绿光,照亮了整个雨幕。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起,山崩地裂间,一条青龙从山体中挣脱出来,它身长百丈,鳞片在雷光中闪着青光,只是身上布满了伤口,不少鳞片已经脱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躯体。
“它要飞走了!”王掌柜惊呼。
石老实却摇了摇头:“它不是要走,是要护着镇子。”
果然,青龙盘旋在青石镇上空,巨大的身躯挡住了汹涌的山洪。它不断摆动尾巴,将洪水引向旁边的山谷,而那些脱落的鳞片则化作一块块青石,自动垒成新的堤坝。
雨停的时候,朝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青龙布满伤痕的身上。它低头看向崖上的石老实,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温柔,然后缓缓沉入地下,山巅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龙形印记。
石老实后背的疤痕在晨光里渗出鲜血,滴落在崖边的青石上,那些石头立刻长出细密的鳞片纹路。他知道,青龙又回到了山体之中,只是这次,它不再是被困,而是选择与这片土地共生。
五、新的守龙人
三个月后,青石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新的石桥架起来了,酒坊的生意比以前更红火,孩子们依旧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玩耍。只是镇民们都多了个习惯,每天清晨会往自家院里的青石上浇一碗清水。
王掌柜的酒坊里多了个新伙计,是石老实的孙子小石头。这半大孩子继承了爷爷的手艺,能在石头上雕出栩栩如生的龙纹。有人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总会拍着胸脯说:“当守龙人!”
那天,小石头在后山的溶洞里发现了一块新的龙鳞石,泛着淡淡的青光。他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抱回来,交给坐在院门口晒太阳的石老实。
老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摸了摸石头,又摸了摸孙子的后背——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一片小小的鳞片。
“好孩子,”石老实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记住,守龙不是困住它,是陪着它。”
夕阳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院角的石盒上。那些盒子里的骨灰,连同新加入的石老实的那一份,在暮色里仿佛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青石镇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
后来,青石镇的龙成了真正的传说。有人说在暴雨夜见过龙影,有人说喝了镇里的井水能强身健体,还有人说那些带鳞片纹路的青石会随着月圆月缺变换颜色。但镇民们从不向外人证实这些说法,他们只是守着这片土地,守着那个共同的秘密,就像他们的祖辈做过的那样。
而那棵老槐树下,时常会有个半大孩子蹲在那里,手里拿着錾子,在青石上凿刻着细密的纹路。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讲述着三百年的光阴,讲述着一条青龙与一座小镇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