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粗暴的颠簸终于停止了。引擎熄火,但周围那种低沉压抑的嗡鸣声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像是某种庞大机械在持续运转。冰冷浑浊的空气里,烬铁矿特有的硫铁腥气浓得几乎令人作呕。
温念念被粗鲁地从车上拽下来,脚下的触感从泥泞变成了冰冷坚硬的石板。眼上的布条和反绑的双手剥夺了她所有的安全感和方向感,只能被动地被推搡着前行。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脚步声杂乱,低语声、金属碰撞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繁忙却压抑的背景音。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警惕的、麻木的……像针一样刺着她裸露的皮肤。
“走快点!”推着她的士兵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力道加大。
温念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脚心被碎石硌得生疼,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却被布条吸收,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极致的委屈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们似乎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声很大的通道,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最终,脚步声停在一个开阔的空间前。
“城主,人带到了。”架着她的士兵之一扬声报告,语气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仿佛所有的杂音都被这个称呼吸走了。
温念念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压力骤然降临,像无形的寒冰将她冻结在原地,连哭泣都下意识地止住了。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一个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像冰锥凿击岩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就是她?”
仅仅三个字,没有任何提高的音量,却让空气都似乎凝结了。温念念的心脏猛地缩紧。
“是,城主。”林猛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紧绷,“在七号监测点附近的荒野发现的。没有任何防护,穿着…很奇怪。询问时语无伦次,提及的地名均无法核实。发现时正在哭泣,求救。”
短暂的沉默。温念念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能穿透蒙眼的布条和脏污的衣裙,将她里里外外剖析得一清二楚。
“解开。”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命令。
有人上前,粗鲁地扯掉了她眼上的布条和解开了手腕的束缚。
突如其来的光线——尽管只是大厅墙壁上镶嵌的荧光石发出的昏黄暗淡的光——依然刺得温念念眼睛生疼。她泪眼模糊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站在一个极其宽敞却异常冷硬的大厅里。地面和墙壁都是巨大的、未经精细打磨的灰黑色岩石砌成,穹顶很高,投下沉重的阴影。四周站着不少穿着统一制式、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带着悍气的人,但所有人都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
她的正前方,十几级粗糙的石阶之上,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暗沉金属铸造而成的座椅。座椅的扶手被磨得发亮,隐约能看到复杂的暗红色纹路,与墙壁深处埋设的管线隐隐相连。
而座椅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大衣,领口竖起,衬得脸色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黑发略显凌乱,几缕垂落在额前,却丝毫柔和他眉眼间的冷厉。他的五官深邃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尤其令人心悸——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审视一切的冰冷和漠然。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微微向前倾着身体,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周身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气场。仿佛他不仅是这座大厅的主人,更是这片永夜废墟唯一的主宰。
温念念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自己双臂,像只被猛兽盯住的兔子,连骨髓都在发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光是看着他就让她呼吸困难。
封碣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沾满污泥的赤脚,到破损脏污的纱裙,最后定格在她苍白挂泪、写满惊惧的小脸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看到的“麻烦”评估着价值或威胁。
“抬头。”他命令道,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温念念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服从,被迫抬起小巧的下巴,露出完整的、泪痕交错的脸庞。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封碣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扫描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除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和泪水,似乎就只剩下一种不谙世事的、空洞的茫然。太干净了,干净得与这个污浊绝望的世界格格不入。
“名字。”他再次开口,问题简短直接,不容回避。
“…温…温念念…”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散在空气里。
“从哪里来?”
“…家…S市…碧水湾…”她努力想说得清楚点,但极度的恐惧让她的话语依旧破碎。
台下站着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露出“果然又来了”“胡言乱语”的神情。
封碣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根本没期待得到有效信息。他身体微微后靠,换了个问题,语气更加冷硬:“谁派你来的?掠夺者?‘腐巢’?你的任务是什么?”
这些问题对温念念来说如同天书。她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流得更凶,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在追一只蝴蝶…然后就…就到这里了…求求你…我想回家…”
她的回答幼稚得可笑,带着哭腔的软糯语调与这个冰冷肃杀的环境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台下有人忍不住发出极低的嗤笑声,虽然立刻憋住了,但在寂静的大厅里依然清晰可闻。
封碣的目光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冰冷,扫过发出声音的方向,那人立刻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温念念身上,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这种毫无信息量、只会哭泣的废物,通常的下场只有一个。
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投下更具压迫感的阴影,一步步走下石阶。金属靴底敲击在石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温念念看着他逼近,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封碣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身上带着一种冷冽的、混合着硝烟和血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面他审视的目光。
“啊!”温念念痛呼一声,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力道大得吓人。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指尖异常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张冷酷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带来的恐惧感更加强烈。
封碣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隐藏的痕迹。间谍?畸变体?无论是什么,总该有破绽。
但他只看到了一双被泪水彻底洗过的、清澈见底的瞳仁,里面盛满了最纯粹的痛苦、恐惧和哀求,像一面镜子,反而映照出他自己的冰冷和残酷。
她的皮肤细腻温热得不可思议,与他指尖的冰冷和这个世界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触感让他微微一怔,心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但这感觉转瞬即逝,随即被更深的怀疑取代——太过异常,反而更可疑。
他手指的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捏碎这脆弱的骨骼,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唔…疼…”温念念疼得眼泪掉得更凶,细弱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
“城主,”林猛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开口,语气谨慎,“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有威胁。是否需要移交医疗部或审讯科进一步…”
封碣猛地松开手,仿佛甩开什么脏东西。
温念念脱力地后退一步,差点摔倒,下巴上留下了清晰的红色指印,火辣辣地疼。她捂着下巴,惊恐未定地看着他,小声地抽噎着。
封碣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淡漠,下达了最终判决:
“关进地牢。严加看管。”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兴味,仿佛在对待一个无法理解却暂时不能销毁的异常物品:
“别让她死了。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