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主街,人烟骤然减少,吕嬛一脚踩在青石板上,顿感空气中飘来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她下意识又把脚步收了回来。
“此处为何如此冷清,连只鸟儿都不曾见到?”
赵云闻言,不由目露凝色,一手紧握剑柄,另一手拽着个甩在肩头的大包袱,里面满是刚买的日用杂货,说是让刚收的...两名人质在去往长安的路上用。
陪女子逛街,张先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像个沙僧一般,肩上挑着担子,而扁担就是他那把宝贝马槊。
此刻他把担子往地上一撂,抹了一把汗水道:“都督没看前方有工匠在修葺房屋吗?沿街店铺都不开张,没有行人倒也正常。”
“公安所言极是!”吕嬛一拍脑门,看向幽静街道,悦然说道:“嗯,环境不错,正适合用来搞事。”
她脑中的系统地图上,代表敌人的红点像撒了芝麻似的,密密麻麻分布在街道两侧的建筑里。
粗略清点一下,吕嬛不由吐槽起来:‘好家伙,近百号人,梁家这是下了血本啊。’
她装作浑然不觉,甚至还有心情点评了一下路边刚冒新芽的柳树。
直到走到街道中段,估摸着埋伏的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才突然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赵云大声说:
“子龙啊,你看这天气,春日风干,带着物燥,这些木楼又挨得近,万一哪家不小心走了水,可是要连累一片啊!”
赵云不明就里,春日不是挺湿润的?前天刚下过小雨,怎会干燥?
但都督说这话,想必是内心燥闷,想要借机洒洒火,还是别唱反调了,于是他配合地点头:“都督所言极是,需得小心火烛。”
毕竟都督是个玩火高手,她说走水,那就一定会走水,信她准没错...
吕嬛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就来个临时‘消防演练’!也就是...防火救火演练!张先!”
“末将在!”张先立刻上前。
“你让暗中保护的军士都出来维护秩序,再晓谕附近百姓,凡参与取水救火演练者,无论男女老幼,每人赏钱五十!”
吕嬛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这手令并非胡乱下达,冀县正处于渭河边上,近得都能当护城河了,取水很是容易。
命令一下,暗中随行的护卫立刻分头行动。
张先虽然觉得自家都督这想法天马行空,但执行起来毫不含糊,立刻带人开始吆喝:
“消防演练!闲杂人等速速避让!防止走水,人人有责!”
藏在酒肆二楼的梁宽和身边的管事都傻眼了。
“消...消防演练?”梁宽一脸懵,“此乃何意?莫非是吕嬛新搞的收税名目?让百姓挑水,然后收水费?”
管事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像,我刚才听士卒说,让百姓挑水还给工钱呢。会不会是她察觉到什么了,故意搞这么一出?”
“不可能!”梁宽咬着牙,“这妖女是昨晚才临时起意说要去学院的,王异也是今早才把消息传给我的,她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可话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发慌。
街上全是挑水的百姓,还有关中士卒在巡逻,他的死士就算想冲出去砍人,也得先穿过人群——这跟送死没区别。
“再等等,”梁宽攥紧拳头,“只要她走进埋伏圈,咱们就动手。到时候就算有百姓和士卒,也来不及反应。”
管事点点头,又缩回了门后。
可他们没注意到,吕嬛已经掏出几个火折子,放在张先手里。
“放火!”
张先傻眼:“放....放火?”
“当然是放火!”吕嬛催促道:“赶紧的,没火如何让演练变得真实?”
后世的消防演练还在铁桶里烧一些木头呢,此刻没一点火怎么行?
“这...这是要...假戏真做?”
张先拿着火折子,脑子感觉有点宕机。
若在往常,杀人放火乃是西凉军的基本素养,可是跟着都督一路走来,他感觉自己快洗白成好人了,再这么干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吕嬛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出了实情:
“楼房烧了可以再建,但楼内藏有上百死士,若是让军士强攻,怕是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赵云猛然抬眸:“都督是说,前方埋伏了杀手?”
“正是!”吕嬛点头道:“近百号好手,皆是梁家蓄养的死士”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先闻言,立马雄起,亲自拿着火折子点燃了布庄的屋檐——那屋檐下挂着不少干草,一碰到火折子就着了,瞬间冒出黑烟。
“着火了!”张先大喊一声,“注意保持距离!”
布庄里的梁宽和管事都懵了。
还没等他们明白这“消防演练”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就听得街面上突然响起几声尖锐的唿哨,
他们看着熊熊火光,一时转不过弯来。
说好的演练,怎就当真了?
“快!让死士冲出去!”梁宽首先反应过来,对着管事大喊,“再不走,就被烧死在里面了!”
为了隐藏行迹,带来的人手大多藏在店铺的阁楼、地窖等狭窄隐蔽之处,视线受阻,若没有及时引导出去,怕是要成了闷炉里的烤鸭!
管事立马转身往后院跑,可刚跑两步就愣住了,后院的柴房也着火了,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路。
藏在二楼的死士们也慌了,屁股冒着烟,慌不择路之下,纷纷从窗户往下跳,摔得七荤八素不说,还被百姓泼了一身水,手里的刀都拿不稳。
见他们手持利刃,关中士卒也不客气,直接拿下,有敢反抗者,直接杀了。
“吕玲绮!”梁宽看着乱作一团的死士,气得浑身发抖。
他这才明白,吕嬛根本不是搞什么消防演练,是故意放火烧他的店面,把他的死士逼出来!
他气得拔出腰间的大刀,带着残存死士便冲了出去,还一边嚷着:“随本将军杀敌,封侯拜将就在今朝!”
刚冲出酒肆,凄厉的惨叫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心悸。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大部分人是跑不出来了。
幸好,在大街上总算看了到来接应的赵昂,胜算终于多了几分...
“梁将军....对不住了,”
赵昂手握长剑,而剑身却已没入梁宽的心脏。
“你....你...”内脏的破碎,让梁宽无法喘息,手掌无法聚力,兵器咣当一声掉了下去,就连说话声也是断断续续,气息缭乱。
“你...卑鄙....”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不耐烦,赵昂没让他把话说下去,一脚将他的身体踢开,抽出卡在胸骨中的佩剑,顿时带出一股血柱。
随后他微微甩去血渍,淡淡说道:“杀!”
梁家和赵家,已经无法善了,不如趁机夷灭,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诺!”
赵氏族兵听令,抽出腰刀便与梁家死士战在一处,刹那之间,血肉横飞。
两家火拼,成了火场的主角。
吕嬛却是看得索然无味,示意左右:“灭火吧,没啥好戏可看了。”
眼见出了许多人命,周围的百姓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可看到张先手里的钱袋,又都围了上来——刚才救火的钱还没给呢!
“都别慌!”张先从钱袋摸出铜板,“刚才挑水的、救火的,都过来领钱!一人五十文,一分不少!”
百姓们立马忘了地上的尸体,欢天喜地地围上去领钱。
吕嬛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钱都是最好用的“稳定剂”。
眼见火势渐缓,赵昂带来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吕嬛才抬手下令:“子龙带人收拾一下残局,本都督不要俘虏!”
“诺!”赵云领命,带着刚赶来的吕军甲士,正要上前之时,忽然回身问道:“那...赵家?”
吕嬛微微沉默。
杀人灭口这种龌龊事,不适合让赵云来做。
她希望赵云永远是那个白马银枪的阳光少年,而不是一个干脏活的马仔。
因此,吕嬛轻轻一笑:“赵家平叛有功,自当倾力救治。”
“末将领命!”
赵云抱拳,随后带着部下风风火火地杀入战团。
此举,让躲在街角观战的王异顿时松了一口气——再不救援,赵家族兵就要死绝了,就连赵昂都浑身是伤...
有了赵云加入,场面顿时变成一边倒。
在职业士兵面前,梁家死士根本抵挡不住,不断被杀散,分割,而后被尽数全歼。
临死前的惨叫声在烈火中频频发出,震人心弦。
“来喽!再次招募灭火精英!”张先抛着钱袋,继续开始了他的中介生涯:“核心区域灭火,依旧每人五十文,报名从速,过时不候!”
“官爷!”一名手举木桶的百姓忍不住诱惑,却又担忧地望了一眼打打杀杀的中心区域:“刀剑无眼的,若是伤到了可咋办?”
“什么话!”张先瞪眼道:“那是关中军在平叛,你可曾见过关中军伤害百姓的?若是有,那一定是叛军干的,不过呢...”
他看了自家都督一眼,又补了一句:“...救火之时,不管是被谁伤了,都算工伤,本将军支付所有医药费、营养费,还有...误工费!”
三连保障一下,顿时让周围百姓喜上眉梢。
见后顾之忧尽去,他们又凑了过来,眼前很快又是一片熙攘。
喊杀声,灭火声,刀剑入体声,还有水泼火苗声,一时之间,竟混杂开来...
见大局在握,吕嬛便信步踏进街道,踩着湿漉漉的石板,留下一个个带血脚印,走到梁宽面前。
梁宽嘴里不断冒出鲜血,声音沙哑含糊:
“都督...我错了...求您饶了我...饶了梁家...”
吕嬛没说话,只是朝张先递了个眼色。
张先会意,马槊破风而过,又一次贯穿梁宽的心口,给了他最后的痛快。
望着这一幕,吕嬛长叹一声,仰面望向阴沉污浊的天空。
她终究不敢让梁宽再说下去,生怕自己心软。
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意志力练得跟...张先一样,想杀就杀,想抢就抢,毫无挂碍,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或许,等打完凉州...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她忽然想起后世常听人说,留洋归来的人总会染上一身毛病。
想必这就是近墨者黑的由来。
如今她处于凉州这个大染缸里,等回到长安,定能练就一身帝国主义做派,唯利是图,不论人情...
她也觉得这样的痞性很没素质,可这不就是一名合格政治家的...基本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