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弯腰捡起那张纸条时，指尖触到晨露的凉意，像被小刺扎了一下——湿冷的纸面微微打卷，边缘沾着草屑，触感粗糙得如同旧年档案的残页。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却仍嗅到一股青苔混着铁锈的气味，从纸缝里渗出，像是从通风管道深处爬出来的低语。
字迹歪扭得几乎认不出笔锋，明显是刻意用左手写的，可笔尖顿挫的节奏却泄露了惯用手的力道。
她眯起眼，耳畔仿佛响起奶奶沙哑的声音：“越是伪装的笔迹，越藏着真实的情绪波动——你看这起笔的抖，是焦虑；收笔的拖，是犹豫。”她甚至能“听”见那支笔在纸上挣扎的细微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她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风衣口袋，布料摩擦时发出“簌”的轻响，金属纽扣磕在桌角，震得腕骨微麻。
转身时瞥见台阶下停着的节目组商务车，后窗映出个模糊的身影，等她眯眼去看，那人又缩进了阴影里，车窗反光一闪，像蛇尾滑入草丛。
老楼密室的铁门挂着节目组的封条，林昭昭掏出工作卡刷开，霉味混着新刷的油漆味扑面而来——那油漆还泛着湿漉漉的亮光，刺鼻的苯味钻进鼻腔，让她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伸手抹了把门框，指尖沾上一点未干的白漆，黏腻得像凝固的泪。
她熟门熟路拐进导控室，桌上的流程表被人用回形针别了张新纸，金属夹子冷冰冰地硌着指腹。
最上面一行是赵倩的字迹：“临时调整：第二关改为‘限时闯关：谁是最快解谜王’，原‘情感镜像屋’顺延至第三。”——那墨迹浓得发乌，笔锋用力到纸背都起了褶，像是在发泄什么。
“把情绪反应塞进倒计时里？”她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发紧，纸边割得皮肤发痒，“真当人心是能抢答的灯泡。”余光扫过墙上贴的“综艺要公平”标语——那是赵倩上周开会时拍桌子喊的，说她的密室“太主观，像给嘉宾开小灶”。
塑料字贴得歪斜，边缘翘起，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
林昭昭扯了扯嘴角，转身调出压感系统后台日志，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按键声清脆如雨点。
当“异常干预自动记录”的提示框弹出时，她又摸出微型起子，蹲在镜屋控制面板前加装震动传感器。
金属螺丝旋进卡槽的声音很轻，像钟表匠在修复心跳，她却听得清楚——每一声“咔”，都像是在给赵倩的谎言上锁。
“一旦有人手动改触发逻辑……”她对着传感器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流拂过金属片，“就让你们多等三十秒。”
八点整，录制厅的灯次第亮起，电流“滋”地一声爬过天花板，灯光从冷白渐暖，像日出前的天光。
张新成穿着件藏蓝色卫衣走进来，额发被发胶固定成利落的弧度，见着林昭昭时笑了笑，可眼底的青黑比昨天更重了——昨儿凌晨三点，他还在群里问“第一关的密码锁是不是有隐藏提示”。
他走近时，她甚至闻到他袖口残留的咖啡渍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牙膏香。
林昭昭没说话，指了指他耳后：“该换防脱洗发水了。”张新成愣了下，手忙脚乱去捂耳朵，倒把精心打理的发型抓乱了，发胶碎屑簌簌落下，像雪。
“欢迎各位来到《密室大逃脱》特别场！”主持人的声音从麦克风里炸开，电流嗡鸣震得玻璃微颤，张新成立刻挺直腰板，连呼吸都调得又轻又匀，像在演一场早已背熟的戏。
“今天我们有位‘密室侦探’，将带领大家破局——”镜头切向他时，他的喉结动了动，“是我？”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惊喜，可指尖正悄悄抠着卫衣下摆的线头，毛线勾在指甲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啦”声。
第一关“记忆回廊”的线索是老照片墙，张新成抢在队友开口前冲过去：“这张全家福的日期是2015年，和那边的船票年份吻合！”他举起照片晃了晃，可林昭昭盯着监控屏皱眉——照片背面的“2012年摄”被他用拇指盖住了，指腹压着纸面，像在抹去一段不愿被看见的过去。
队友小王凑过去看：“哥，这照片角有照相馆的章，是2012年的……”张新成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更快地扬起：“对，我是说2012，口误口误！”他的手指开始有规律地敲击太阳穴，一下，两下，林昭昭认得这个动作——她奶奶说，人在强行回忆时，颞叶会压迫神经，不自觉就会敲这儿。
而此刻，那节奏快得几乎痉挛，像在催促自己“快点想起来，快点完美”。
“该不会是数字密码？12加15？”张新成又抢着说，声音发紧像绷断的琴弦。
小王挠了挠头：“但船票是去青岛的，照片里的海平线……”“先试1215！”张新成已经按下密码，锁孔传来“咔嗒”的错误提示音，机械锁舌弹回的震动顺着地板传到她脚底。
队友们面面相觑，林昭昭在观察室按下香氛遥控器——薰衣草的甜香混着木头味漫进密室，张新成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松，呼吸从急促转为绵长，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抚过脊背。
第二关的门刚打开，赵倩就从导控台探出头：“切近景！拍张新成的解题过程！”可林昭昭盯着屏幕笑了——门楣上的“情感镜像屋”灯牌亮着，哪有什么“限时闯关”？
她加装的震动传感器闪着绿光，显然赵倩昨晚趁她不在改了流程表，却没敢动系统。
灯光渐暗时，张新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镜墙上，像一道裂痕。
四面镜墙浮现出模糊的人影轮廓，像他微博评论里那些“张新成好聪明”“密室侦探永远的神”的弹幕，虚影晃动，仿佛在低语。
林昭昭按下录音键，第一句就像根细针：“你查得这么用力，是怕别人发现你根本不是关键人物吧？”张新成的脚步顿在原地，镜中的他和现实里的他同时抖了下，玻璃震出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第二句更尖：“你以为只要解出谜题，大家就会记住你？可谁在乎你是谁？”他突然捂住耳朵后退，后背撞在镜墙上，发出“咚”的闷响，镜面映出他发红的眼尾，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压感装置的数字跳得飞快——心跳118，脚步停顿7秒。
林昭昭盯着系统提示，轻声对黄薇说：“锁门。”
导控台的红灯“叮”地亮起，赵倩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该切第三关了！”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想切备用镜头，可陈小满早把微型拾音器的音频推给了黄薇。
监控屏里，张新成的声音混着轻微的哽咽：“我真的……不想再演一个有用的人了。”黄薇眼睛一亮，果断切为主画面。
镜头缓缓拉近，张新成对着镜中自己，眼泪砸在卫衣上，留下深色圆点，像墨滴在布上晕开：“对不起，我太想被看见了。”全场寂静，连摄影师都忘了换角度，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在空气中浮沉。
林昭昭望着监控里他颤抖的肩膀，想起昨晚在奶奶病房里，护工说奶奶摸着布偶熊说：“昭昭啊，你总说要打开别人的心门，可你知道吗？门后站着的，往往是最害怕的小孩。”
录制结束时，张新成摘了耳麦，额发全湿了贴在额头上，指尖冰凉。
他走到林昭昭面前，声音哑得像砂纸：“你写的那些话……是怎么知道的？”林昭昭指了指他的太阳穴：“你敲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真该换防脱洗发水了。”张新成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涌出来。
当晚，#张新成 我太想被看见了#和#密室设计师太狠了#双双爆上热搜。
林昭昭窝在小店的藤椅里刷手机，黄薇的私信跳出来：“导演说下期继续用你的结构，但赵倩那边……得防着点。”她望着电脑里“me05 - 大张伟的搞笑外壳下”的初稿，指尖轻敲键盘，屏幕亮起一行字：“这一次，我要让笑声停下来，听听它底下藏着什么。”
窗外的月光爬上工作台，照亮了她风衣口袋里那张纸条。
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纸页窸窣作响，仿佛在说：“通风管道里的秘密，还没结束呢。”
筹备会的通知短信在凌晨两点弹出来，林昭昭扫了眼内容，最后一行是赵倩的备注：“大张伟必须有高能笑点，具体要求明天会上详谈。”她关掉手机，望着电脑里大张伟的资料——综艺里永远咧着嘴笑的男人，采访时说“我笑点低是因为活得简单”，可去年有狗仔拍到他在便利店门口，对着夜空抽了半包烟。
“高能笑点？”林昭昭对着屏幕轻笑，指尖在“笑声”两个字上画了个圈，“那我就帮你，把藏在笑点里的眼泪，晒一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