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调在凌晨两点发出轻微的嗡鸣,冷气顺着林昭昭裸露的脚踝爬升,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蜷在转椅里,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成一方幽蓝的小湖,映出她瞳孔里跳动的数据流。
她盯着微博热搜榜,“邓伦 痛哭”四个字像团火,在第三位猛然蹿升至第一,连带“明星也有软肋”的话题阅读量正以每秒百万的速度疯涨,数字翻滚的声响仿佛在耳边炸开。
“昭昭姐,”小禾端着热可可的手在抖,杯沿撞在操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热气扑上她的脸颊,又迅速被空调冷风卷走,“那个营销号又发了新动态,说您是‘情感操控师’……”
林昭昭没抬头,拇指划过评论区,指尖传来屏幕微弱的震颤。
营销号配的九宫格里,邓伦滑坐在地的画面被截成扭曲的表情包,像素颗粒像针尖扎进视网膜。
最上面一条高赞评论刺得她眼睛发疼:“密室逃脱玩成情感绑架?设计师怕不是拿了剧本费?”——那行字像被刻进玻璃,反着光,灼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手机突然震动,是黄薇的视频通话。
主编导的脸挤在屏幕里,背景是电视台亮如白昼的办公室,荧光灯的频闪在她镜片上划出冷白的光痕:“沈知白的团队刚联系我们,说半小时后要开记者会。”
林昭昭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那是她紧张时咬破口腔内侧的旧伤在提醒她。
她记得沈知白,那个总穿着熨烫笔挺衬衫的心理学博士,三个月前在行业论坛上用激光笔指着她的设计稿,红点像血滴在图纸上:“情感共鸣?不过是利用创伤记忆的廉价刺激。真正的心理干预,必须在可控范围内。”
“他说要控诉你诱导表演。”黄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贴着耳膜说话,“还说有证据——密室指令日志。”
监控室的顶灯突然闪了闪,电流“滋”地一响,像某种警告。
林昭昭起身走向资料柜,指尖划过一沓沓手写设计稿,纸页边缘划过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痒。
她抽出一个银色U盘,金属外壳冰凉,贴着皮肤时激起一阵战栗。
“让小禾把昨天的监控原始录音导出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钢板上,余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嗡嗡回荡,“我要在他记者会开始前,发在‘声音传递站’。”
两分钟后,U盘插入主控台,进度条缓缓爬升。
当上传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林昭昭摘下耳机,转身走向操作台。
凌晨三点十七分,沈知白的记者会准时开始。
他站在蓝底白字的“心镜工坊”背景板前,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切割着台下每一寸空气。
“作为心理学从业者,我必须指出——某些密室设计者,正在用逝者的情感做流量燃料。”
大屏幕亮起所谓的“密室指令日志”,滚动的时间轴上,23:17分有行醒目的记录:“远程触发b-7号音频文件”。
“b-7号文件是什么?”沈知白推了推眼镜,镜框压出鼻梁一道红痕,“根据我们的调查,那是一段经过AI修复的儿童哼唱——正是邓伦已故妹妹的声音。”
台下闪光灯炸成一片,快门声如暴雨倾盆。
有记者举手:“所以林昭昭女士是刻意用逝者的声音刺激嘉宾?”
“这不是设计,是情感暴力。”沈知白的语气里带着痛心疾首,声音在扩音器中微微失真,“心理干预需要专业边界,而不是利用观众的共情欲……”
他的话被前排一阵低呼打断。
记者们突然低头看手机,有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设备。
林昭昭的“声音传递站”更新了一条动态:一段37秒的音频,附带一张带时间戳的系统日志截图。
音频里,背景是监控室低沉的电流声,混着陈小满急促的耳语:“他开始踱步了。”接着是林昭昭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拂过耳廓:“播放b-7号环境音。”
音频切到文件管理系统的录音——b-7号文件的命名清晰可闻:“风穿走廊的回响(白噪音测试版)”。
下一秒,系统自动生成的日志以语音播报形式响起:“检测到目标对象脑波β波异常活跃(压抑值92%),触发记忆匹配程序。匹配度最高音频:童年哼唱片段(来源:用户云盘未加密文件,已通过《情感数据使用协议》授权)。”
记者会现场一片哗然,惊呼声、抽气声、椅子拖动的摩擦声混作一团。
沈知白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讲台边缘,木屑扎进指甲缝的刺痛让他微微一颤。
林昭昭没看直播。
她站在“昭心密室”的操作台前,身后是小禾、陈小满和黄薇。
墙上的电子屏跳动着绿色数据,那是新调试的“情绪共振模板”——邓伦案例里,他脚步停顿的0.3秒、心率攀升的曲线,都被转化成了代码,像心跳般规律闪烁。
“从今天起,”她转身看向团队,发梢扫过锁骨处的银戒,那是奶奶留下的,刻着“洞见”二字,金属微凉,贴着皮肤,“我们删除所有预设触发脚本。”
小禾的眼睛瞪圆了:“那……密室还能运行吗?”
“以前是我们告诉密室什么时候该响,”林昭昭指尖划过操作屏,蓝色光映在她眼底,像星河流转,“现在,让密室自己学会听。”
黄薇突然笑了,她摘下工作牌上的胸,上面是衔着橄榄枝的鸽子,金属边缘在光下泛着柔光,“我就说,你早该这么干了。”
七十二小时后,第一对自愿参与“无脚本测试”的嘉宾抵达——周明远和苏晚。
那对闹离婚的夫妻艺人走进密室时,像两尊石膏像,脚步沉重而僵硬。
周明远的西装裤线挺得能裁纸,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苏晚的珍珠耳坠却在微微晃动,像她强压的呼吸。
监控屏上的数据开始跳动:周明远手部出汗率17%(异常),步频稳定在68次\/分(刻意控制);苏晚呼吸频率22次\/分(紊乱),步频却压到55次\/分(伪装)。
“他们都在演冷静。”林昭昭的指甲轻轻叩着桌面,声音短促,像秒针走动。
她转头对黄薇说:“把空调温度调低2c。”
“为什么?”小禾凑近看数据,鼻尖几乎贴上屏幕。
“人体在轻微寒冷中,”林昭昭的声音像在说最平常的事,指尖却因专注而微微发白,“更难控制微表情。”
密室里,苏晚的指尖最先泛起青白,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她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停在7:15,和她童年时父亲摔门的时间分毫不差,喉咙动了动,又抿紧嘴唇,唇膏在压力下裂开一道细纹。
周明远的目光无意识扫过她的手背,指节微微发紧。
监控屏上,他的瞳孔突然放大0.5秒——系统捕捉到了。
墙面投影开始闪烁。
模糊的影像里,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甩上门,门框上的铜铃铛“叮铃”作响,那声音像从记忆深处挖出,带着锈蚀的震颤。
苏晚的膝盖猛地一弯,扶住桌角的手在发抖,指甲刮过木纹,发出“吱”的一声。
“那是……我爸爸。”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真丝裙上,洇开深色的花。
周明远霍然转头。
他的喉结滚动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胸口起伏的节奏乱了。
系统自动播放的低频白噪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心跳声——那是林奶奶日记里写的,“当人放下防御,最易被唤醒共情的频率”,像母亲子宫里的回响,沉缓而温柔。
“对不起。”他突然说,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昨天不该说你无理取闹……我其实……”
苏晚猛地扑进他怀里。
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在监控屏上晕成一片温暖的红,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密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
林昭昭关闭记录系统,转头对小禾笑:“看到了吗?当我不再想‘控制结果’,真实才真正开始。”
手机在这时震动。
孙律师的消息跳出来:“听证会延期,伦理委员会要求先观看‘沉默法庭’完整录像。”
林昭昭删掉草拟了三版的辩护稿,指尖在发送键上停了停,最后只回了句:“不用了,真相已经在路上。”
晨光透过密室的气窗斜照进来,照在墙缝里一株野草上。
那草从半片碎镜片间钻出来,叶片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在光里亮得像颗星,折射出七彩的虹。
而此刻的“心镜工坊”顶楼办公室,沈知白将一沓文件重重拍在桌上。
87页的控诉书边角翘起,最上面一页用红笔标着:“关于林昭昭密室设计违反心理干预伦理的调查取证”。
他扯松领带,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指节捏得泛白——这场仗,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