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动画稿的边角，林昭昭摸出手机时，屏幕还亮着沈巍的消息。
她按亮台灯，暖黄光晕里，微信对话框跳出来：“明早十点，台里正式通知。”
第二天九点五十八分，林昭昭推开《密室大逃脱》制片办公室的门时，沈巍正对着电脑揉眉心。
他面前摊着一沓文件，最上面那张“技术授权意向书”的红章还没干，油墨在纸面微微反光，像未凝固的血。
“平台那边说，镜屋的观众互动数据破了综艺史纪录。”沈巍没抬头，指尖敲了敲文件，“资本方要把这套情绪捕捉系统做成付费产品，他们算过账——明星的眼泪、流量的焦虑，都是能变现的。”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下浮起月牙形的白痕。
她想起昨夜翻出的铁盒，奶奶手术前用蓝墨水写的便签还在最底层：“别让人把心事变成商品。”那行字被岁月浸得发皱，边缘泛着毛边，却依然刺得她眼睛疼，像有细针在角膜上划动。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沈巍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的沉默，“要么你签授权，技术归平台，第七季继续用你的设计；要么……”他顿了顿，“他们已经找了新团队，主打‘强刺激机械密室’，下周进组。”
林昭昭盯着他桌角的保温杯。
那是去年她送的，杯身印着“人间清醒沈制片”，此刻杯壁凝着水珠，正顺着“醒”字往下淌，一滴、两滴，砸在合同封面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冰凉的湿意仿佛也顺着她的脊椎滑下。
“给我三天。”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更稳。
沈巍挑眉：“台里要的是答复。”
“我给你答复。”林昭昭抓起椅子上的帆布包，动作带得椅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不是现在。”
她离开时，沈巍的叹息混着空调风声钻进耳朵：“昭昭，你总以为能护住所有……”冷风掠过后颈，像一句未说完的咒语。
下午三点，阳光斜切过百叶窗，“昭心密室”内尘粒在光柱中悬浮，如静止的星群。
林昭昭跪在地板上，把奶奶的旧皮箱翻了个底朝天。
木箱内衬的绒布早已磨出毛边，指尖刮过夹层时，触到一块硬物——一枚微型芯片，藏在《异常心理学案例集》书脊的暗格里。
她记得，这是三年前和梁师傅偷偷备份的原始程序密钥，连平台都没备案。
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挂号单——2008年3月15日，奶奶最后一次坐诊的日子。
她摩挲着纸面，听见自己心底低语：“心事不是数据，是活着的证据。”
手机在身后震动，阿阮的来电显示跳得刺眼。
林昭昭接起来，听见对方直截了当：“查心域科技会所？他们的安防系统用的是德国莱茵的加密协议，不过……”停顿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噼啪如雨，“我有个在网安局的同学，能黑进他们的预约系统。你要以什么身份进去？”
“独立心理空间顾问。”林昭昭抚着案例集的烫金封面，指尖感受着凸起的纹路，“擅长将创伤记忆转化为沉浸式疗愈产品——这是他们最想要的。”
阿阮低笑：“够假的。需要我伪造履历吗？”
“要真到他们查不出来。”林昭昭站起身，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脚边割出一道金线，灼热地烙在鞋面上，“我要让赵倩觉得……我和她是一类人。”
当晚十点，林昭昭站在心域科技会所的旋转门前时，西装内袋的伪造工牌硌得肋骨生疼。
门童弯腰拉门，她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奶奶诊室里的香薰一个味道，清冷中带着微涩，瞬间勾起童年午后打盹的记忆。
接待室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折射出无数细碎光斑，像被切割的情绪碎片。
赵倩踩着细高跟进来时，林昭昭正盯着墙上的电子屏。
那上面滚动播放着“情绪价值产业链”数据：明星压力释放舱复购率87%，素人疗愈套餐月销破千，最下方一行小字：“核心技术来自《密室大逃脱》镜屋系统”——而角落还闪着一条预告：“首场高纯度情绪拍卖会，倒计时48小时”。
“林老师。”赵倩的笑像涂了层蜡，她把合同推过来时，指甲盖的碎钻闪了林昭昭的眼，留下短暂的残影，“我们已经复刻了镜屋的73%，就差最后一步——真实情绪的‘活体验证’。”
林昭昭翻开合同，第一页的“技术转让金”数字让她喉头发紧，像被人扼住了呼吸。
她垂眸掩饰情绪，指尖划过宣传册的铜版纸，粗糙的涂层摩擦着指腹，“明星压力释放舱”的配图刺得她心跳加快——那分明是她手绘的镜屋三面结构，连墙面的纳米声波玻璃型号都一模一样。
“需要我体验系统吗？”她抬头，目光撞进赵倩的瞳孔。
对方眯了眯眼，指尖轻点平板：“您这篇论文提到的‘共情共振模型’，和我们系统的底层逻辑略有出入。”
林昭昭不慌不忙：“因为你们只复制了结构，没理解灵魂——真正的疗愈，是从听见哭声开始的。”
赵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三秒，最终落在合同末尾的融资条款上：“若本月无法完成活体验证，A轮融资将延迟三个月。”她终于点头：“可以。”
体验舱的门关上时，林昭昭听见锁舌咬合的轻响，金属咬合的刹那，耳膜嗡鸣。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三面镜墙已亮起淡蓝光晕。
和她设计的镜屋不同，这里的镜面泛着冷硬的金属感，墙角的摄像头闪着红点，像蹲伏的眼睛，无声记录着每一次眨眼与颤抖。
她伸手摸向墙面，指尖触到熟悉的纳米颗粒——是梁师傅的手艺，细腻如初雪。
可当她贴近玻璃时，耳麦里传来机械音：“检测到接触行为，启动情绪采集模式。”
林昭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掌心渗出薄汗，黏腻地贴着裤缝。
她后退两步，故意在第三面镜前停住。
镜中映出她泛白的指节，她低声说：“如果有人听见我哭……会不会也替我记下来？”
“检测到高价值悲伤指数，已启动记忆捕捉模式。”系统的回应让她胃里翻涌，像吞下了一块冰。
她盯着镜面上浮动的数据流，心率、瞳孔收缩率、泪液电解质浓度正以红色数字跳动，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神经上。
两小时后，林昭昭在合作意向书上签完字时，赵倩的香水味已经浸进她的袖口，甜腻得令人窒息。
“需要现场调试系统兼容性。”她推回合同，语气平静，“转让部分算法可以，但我得确认设备能承载我的设计逻辑。”
赵倩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林昭昭看着那枚卡地亚钻戒在灯光下流转，想起小禾说过，赵倩上个月刚离了婚——资本圈的婚姻，大概也能算情绪价值的KpI？
“可以。”赵倩终于点头，“明天下午三点，主控台开放。”
签完合同走出心域会所时，天已全黑。
林昭昭把伪造工牌撕碎扔进下水道，雨水顺着袖口灌进手腕——像某种冰冷的提醒。
回到“昭心密室”，她翻出奶奶的旧耳环，银丝早已氧化发黑。
她用喷枪一点点熔铸，金属在火焰中蜷缩变形，最终嵌入U盘外壳。
那刻着“心有昭昭”的纹路，如今藏进一段代码的躯壳。
深夜的镜屋，林昭昭捏着这枚微型设备坐在地毯上。
设备伪装成U盘，外壳是她用奶奶的旧耳环熔铸的——那是奶奶二十岁时的生日礼物，刻着“心有昭昭”。
阿阮的视频通话打进来时，她正用镊子夹起芯片。
屏幕里，阿阮的发梢沾着实验室的酒精味，声音清晰：“反向输出模块已经重构。他们用了你原始设计的底层协议，而那个协议有个后门——只要输入特定声波频率，就能切换数据流向。《夜莺》的副歌正好在共振频段。”
“一旦启动，系统会播放预设的真实记忆音频？”林昭昭把设备塞进丝绒盒，指尖触到内衬的绒毛，柔软如旧梦。
“对。”阿阮推了推眼镜，“现在它不是榨取机，是回音盒。那些被采集的哭声、心事，都会原样还给他们。”
“这招只能用一次。”她补充，“下次他们会封掉这个端口。”
拍卖会前夜的雨下得很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手指在叩问。
林昭昭撑着伞走进心域会所后台时，高跟鞋踩过积水，溅湿了裤脚，寒意顺着小腿爬升。
她听见隔间传来抽噎声，推开门的瞬间，呼吸差点停滞。
小棠缩在化妆椅上，脸上涂着泛着银光的促泪凝胶，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非人的透明感。
工作人员正用棉签往她下眼睑抹药剂，见林昭昭进来，不耐烦地挥手：“出去出去，这是VIp体验区。”
“姐姐……”小棠抬头，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嘴唇微动，林昭昭看懂了后半句：“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连续七天高强度情绪采集，她的神经系统已出现应激性麻痹，腿像灌了铅，需轮椅代步。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痛感真实而尖锐。
她摸出怀表——那是奶奶留下的，表盖内侧刻着“记得自己”。
小棠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在灯光下泛着不真实的蓝，像被抽干了温度的玻璃珠。
“林老师。”赵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昭昭转身时，脸上已经堆起笑，“准备得怎么样了？”
“您的系统，今晚会很‘高效’。”她把怀表攥进手心，金属表壳硌得掌心生疼，却也让她清醒。
拍卖厅的水晶灯在头顶亮起时，林昭昭站在主控台后。
她看着赵倩踩着红地毯走向主位，看着工作人员推着小棠的轮椅进入体验区，看着竞价牌在侍应生手里码成整齐的一摞。
控制台深处，那行小字在黑暗中闪烁：“反向通道就绪——等待唤醒。”
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带着精心调试过的煽情：“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今晚的首位体验者……”
林昭昭摸出手机，播放列表里，《夜莺》的旋律已经加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