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医院走廊的地砖泛着冷光,水汽凝在墙角,像一层薄霜。
林昭昭跑得太急,运动鞋后跟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吱——”声,每一步都像是划在神经上的刮擦,直到在IcU门口被护士叫住。
“林小姐?”
护士举着个密封袋,指尖微微发白,里面躺着一张泛黄的设计图,边角卷曲,纸面浮着细小的折痕,
“吴师傅送医前一直攥着这个,护工换病号服时才发现……他手指蜷得掰不开,我们怕指甲划伤图纸,只能连手一起固定。”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院方本想归档处理,可图纸背面写着‘昭昭姑娘’,才联系了您。”
林昭昭的喉咙突然发紧,耳膜嗡鸣,仿佛有根细线从太阳穴直勒进颅骨。
老吴总说自己是“修道具的老古董”,上次在她店里修机关柜,还摸出块水果糖塞给她:“昭昭啊,奶奶熬的梨汤要趁热喝。”
那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甜香混着木屑味钻进鼻腔。
可此刻密封袋里的图纸边缘磨损严重,右下角“星轨文化·内部绝密”的红章像道旧伤疤,油墨龟裂,触目惊心。
她指尖抵着塑料膜缓缓展开图纸,冷硬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
第一行标注就让后颈发凉:“L12区灯光频率:487纳米蓝光+12hz频闪,焦虑阈值触发区间”。
字迹是老吴熟悉的钢笔斜体,墨色深得几乎要渗穿纸背。
再往下翻,墙面材质写着“单向反光玻璃,增强群体从众心理”,连道具话筒的线路图都标着“内置8hz次声波震动器”。
她指尖一顿,金属笔尖的寒意仿佛顺着图纸爬进了皮肤。
“这不是普通道具图。”她喃喃自语,舌尖发干,突然想起奶奶笔记本里夹着的剪报——二十年前某档选秀节目,十七岁的选手在直播中崩溃摔话筒,新闻标题是《天才歌姬为何失控?
》。
奶奶用红笔在旁批注:“当技术不再服务人,它就成了刑具。”那红字像血,至今烙在记忆里。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赵倩的来电。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接起,对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背景有轻微的电流杂音,仿佛在用公共电话:“昭昭,我帮你问了以前法务部的老同事……听说2013年后的项目档案都做了‘特殊归档’,连内部系统都查不到。”
“为什么?”
“因为那年总局发过风险警示函。”
赵倩停顿两秒,文件翻动声窸窣传来,“有人说是‘情绪干预’改头换面成了‘氛围营造’……你要小心,现在谁碰这事,谁就成了替罪羊。”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林昭昭望着IcU门上方的“抢救中”红灯,那光一明一灭,像心跳监测仪的节奏,刺得眼球生疼。
老吴的徒弟小林昨天还在店里说:“师傅总说道具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可现在这张图纸上的每个参数,都在说人心是可以被调出来的。
她翻出老周的号码。
老周是退休灯光师,和老吴搭档过二十年。
电话接通时,背景里传来“哗啦”一声铲锅响,老周的大嗓门炸出来:“昭昭啊,我正熬小米粥呢……”
“情绪光谱。”林昭昭直接开口。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她甚至能听见老周的呼吸声,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他压低了声音:“那不是光,是刀。我们调的不是亮度,是人心跳的节奏。”
城郊老工业区的铁锈味钻进鼻腔,混合着远处垃圾站的酸腐气。
林昭昭正站在废弃仓库前,铁门锈蚀的棱角割破晨风,脚下碎石咯吱作响。
老周的住处藏在仓库最深处,推开门的瞬间,成排的旧控台和色片像沉默的士兵,空气中漂浮着陈年灰尘与机油的沉闷气息。
墙上那张泛黄的节目现场图格外刺眼——聚光灯下,女孩跪在地上,眼泪被拍得清清楚楚,照片边缘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已晕开。
“2013年夏天。”老周递来一杯茶,陶杯粗粝的触感磨着指尖,手背上的老年斑跟着发抖,“导演说‘观众要看真实’,可哪有那么多真实?我们就调了487纳米蓝光,12hz频闪,人在这种光线下待半小时,血压会升20mmhg。”
他指节叩了叩墙上的照片,声音闷如鼓点,“那姑娘唱到副歌时,我们开了话筒里的次声波——8hz,刚好在人耳听不见的边界。”
林昭昭展开老吴的图纸,L12区的灯光联动机制和老周说的分毫不差。
“后来呢?”
“后来她退赛了。”老周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向窗外,“我在后台撞见她哭,她说‘我明明唱得很稳,可突然就喘不上气’。我们拿了五千块加班费,她呢?”
他抓起桌上的茶猛灌一口,瓷杯磕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上个月我在菜市场看见她,推着卖菜的三轮车,见了我头都不抬。”
林昭昭没说话,只是慢慢卷好图纸,塞进包里。
夜风穿过铁皮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啸声。
她走出仓库时,老周站在门口没动,手里还端着那杯凉透的茶。
“修道具的人不该沉默太久。”他说。
回程地铁晃荡着驶向市区,窗外光影飞逝,映在她瞳孔里像数据流。
她盯着手机里的图纸照片,突然拨通小林的电话:“你今晚能来店里吗?我们要做个实验——让话筒说出真相。”
深夜的“昭心密室”地下仓库飘着焊锡味,混着金属加热后的焦糊气。
小林蹲在改装话筒前,焊枪的蓝光映着他泛红的眼,每一次点火都“嗤”地一声,火星四溅。
“师傅总说‘道具不伤人’,可他知道吗?我们修的每颗螺丝,都在帮别人演哭戏。”
他把焊好的次声波震动器放进话筒,指尖沾着黑灰,“昭姐,这装置我复原了,需要测试吗?”
“测。”林昭昭调出监控,屏幕冷光映在脸上,“但这次,我们要让它说真话。”
凌晨三点,“共情回音壁”的匿名投稿栏弹出新视频。
标题是《沉默的道具师:你们看见的真实反应,是我们调出来的》。
画面里,老周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不是坏人……但我造过坏工具。”
弹幕瞬间炸了。
“我参加过那个选秀!当时总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原来是设备动了手脚!”
“怪不得我偶像每次哭都那么整齐,原来是灯光师在调节奏!”
“老吴师傅的图纸我见过!当年我在星轨当场务,这红章是特供节目组的!”
林昭昭盯着不断刷新的弹幕,手机突然震动。
是快递员的短信:“您有一份未署名快递,放前台了。”
牛皮纸袋里的纸张有些发脆,像枯叶般窸窣作响。
最上面是张安全审查报告,抬头是“国家广电总局”,日期2013年7月15日。
她翻到关键页,“情绪干预技术存在不可控风险,建议所有综艺节目禁止使用”的黑体字刺得眼睛生疼,墨迹浓重如血。
报告最下面压着张照片,是年轻版的老吴和老周,站在某节目后台,手里举着的控台和仓库里的旧设备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他们要我们当影子,可影子也有名字。”字迹熟悉——是奶奶的笔锋。
她忽然记起童年抽屉里那叠“奇怪的公文纸”,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那是奶奶偷偷留下的副本。
她把扫描件上传到视频评论区,写下一行字:“这不是表演,是设计好的崩溃。”
手机刚放下,推送跳出:“您的投稿进入全站热门候选。”
她关掉屏幕,玻璃倒影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老吴还在IcU,奶奶刚做完检查被推进普通病房,可此刻她心里最响的声音不是焦虑,是某种滚烫的东西在翻涌。
“证据链,开始了。”她对着玻璃轻声说。
天边微光初现。
而在无数人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名为《沉默的道具师》的视频,正被一次次点开、转发、破圈。
在“共情回音壁”后台,值班编辑揉了揉眼睛,盯着突然暴涨的流量数据。
他点开那个匿名视频,刚看到老周的脸,手机就“叮”地响了——是老板的消息:“密切关注这个投稿,可能要爆。”
而在城市另一头,星轨文化的高管办公室里,碎纸机的轰鸣声突然停了。
林总监助理盯着电脑上“共情回音壁”的实时热搜榜,第9位的词条正在疯狂攀升:“#老吴是心理操控之父?#”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电话,却没注意到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爬上“昭心密室”的招牌,照亮那四个褪色的字。
晨雾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