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铜钥匙齿硌得虎口生疼,金属边缘在指尖留下细密的压痕,像被时间咬住的刻度。
基地电子钟的红光在窗玻璃上投下血一般的影子,她盯着跳动的数字——23:59:30,倒计时的每一秒都像针尖刺入耳膜。
老吴护士的话在耳边炸响:“周三凌晨三点,他们要抹掉最后一点光。”那声音带着消毒水浸泡过的冷意,混着记忆里疗养院走廊的回音,在颅骨内反复震荡。
系统备份。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监控室瞥见的文件标题,那些被加密的“替身记忆数据”每周三都会上传云端,原生人格将被彻底覆盖——而沈巍曾低声提醒过她:“防火墙最近升级了,我最多争取八分钟。”
那时她攥紧牙套,尝到了铁锈味,却没敢问:如果失败呢?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后槽牙的隐形牙套,那里藏着沈巍给的微型信号器——奶奶教她用补牙材料伪装的通讯工具,此刻正贴着牙龈发烫,像一颗埋在血肉里的预警灯。
“必须在备份前切断数据链。”她蜷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旧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弹簧咯进脊椎,带来一阵钝痛。
余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药瓶,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像溺水者最后的轮廓。
她突然想起白语塞在纸条角落的水洼涂鸦——歪斜的线条间溅起雨花,和许小蔓童年录像里,姐妹俩在雨里踩水的画面分毫不差。
指尖一颤,药瓶滚落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
林昭昭猛地坐起,药瓶在掌心转了两圈,指甲盖刮过瓶身,玻璃表面立刻出现细密的划痕——她要把逃生路线刻在这碎片上,趁老吴护士明早换药时塞给她。
指腹被碎渣划破,血珠渗出来又被迅速抹在瓶底,温热的液体黏在皮肤上,旋即凝成一朵极小的红梅,在月光下幽幽发暗。
“叮——”走廊传来巡夜保安的脚步声,皮靴踏地的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慌。
她立刻躺平,闭眼时瞥见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半张脸,像极了奶奶书房里那幅《月蚀》油画。
那时奶奶总说:“最暗的时刻,往往藏着破局的光。”
——就像此刻测试室顶灯骤然亮起的刹那,惨白光线劈开黑暗,刺得人睁不开眼。
—————— 两小时前 · 测试室 ——————
荧光灯嗡鸣启动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鼻腔里充斥着臭氧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林总监抱着手臂站在操作台前,身影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把收鞘的刀。
他身后的替身们戴着银色神经反馈头盔,静默如列队的傀儡,呼吸均匀得近乎非人。
林昭昭排在第七位,能清楚听见前几个替身的呼吸——机械、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像被设定好的节拍器。
她的掌心渗出冷汗,滑过铜钥匙的齿痕,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x03,准备。”
白语的编号被念到时,林昭昭的后颈瞬间绷直,肌肉如弓弦拉满。
那个总垂着脑袋的女孩此刻正被工作人员按在座椅上,发梢沾着消毒水的气味,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当头盔扣上的瞬间,白语突然偏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撞进林昭昭眼底——那里有团极淡的火,像将熄未熄的烛芯,在无边的数据洪流中倔强燃烧。
“同步原主实时画面。”林总监敲了敲键盘。
投影屏亮起的刹那,林昭昭差点咬碎后槽牙——画面里是许小蔓在颁奖典礼上的特写,她捧着奖杯笑得得体,眼角却洇着极淡的红,像被泪水晕开的胭脂。
白语的手指在扶手上抠出月牙印,监测仪的脑波曲线突然像被狂风卷起的纸带,疯狂跳动。
“异常波动!”技术员喊出声。
林总监的瞳孔缩成针尖:“x03进入隔离室,注射强化剂。”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立刻上前,钳住白语的胳膊。
她的指甲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极了去年在青山疗养院,那些被拖去电击室的病人。
林昭昭胃部一紧,喉间泛起胆汁的苦味。
“《情绪矫正评分表》第47条!”她突然提高声音,“当患者出现记忆闪回,重复‘你是许小蔓’三次。”
空气瞬间凝固。
白语被拽到门口的动作顿住,她仰起脸,水珠正从头盔缝隙里渗出来——不是汗,是泪。
咸涩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混着铁锈与松香的记忆。
林昭昭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某个被封印多年的名字。
“带下去。”林总监的声音发闷,他盯着林昭昭的眼神多了把刀,“x07,你很熟悉疗养院的流程?”
“跟过心理医生奶奶值过班。”林昭昭垂眼,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您说过,要我们‘更像’。”
林总监没再说话,却在记录表上重重画了个叉,笔尖几乎戳破纸背。
—————— 现在 · 通风管道 ——————
凌晨两点五十八分,林昭昭蹲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铁皮壁沁着寒意,透过薄衣渗入膝盖。
铜钥匙在铁皮上刮出火星,灼热的金属屑落在手背,带来短暂的刺痛。
白语跟在她身后,呼吸声像小猫打颤,潮湿的气息喷在她后颈,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快到配电室了。”她回头轻声说,却见白语正盯着她后颈——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奶奶当年为她挡下醉酒父亲的酒瓶留下的。
疤痕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一道沉默的誓约。
“咔嗒。”
铁皮被撬松的瞬间,林昭昭屏住呼吸——下一秒,尖锐的蜂鸣撕裂寂静。
“不对……沈巍没断电,警报不该触发!”她猛地回头,只见白语脸色发青,“是不是……我们踩到了压力感应区?”
远处传来皮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慌。
一道影子贴着墙角蔓延而来,枪管反着冷光。
“x07,x03,终止行动。”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林昭昭转身,看见林总监的保镖正举着枪,枪口却在微微发抖。
他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林昭昭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洗衣房瞥见的——他制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校徽,和许小蔓高中校徽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也是替身。”
保镖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但我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他摸出张泛黄的照片,少年时期的他和某歌手的合影边缘已经卷翘,“你们走,我来拖住他们。”
林昭昭攥住白语的手腕,跑过保镖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和奶奶书房里的熏香一模一样。
那味道让她心头一震,仿佛穿越时空的密语。
“备用电源启动了!”白语指着配电室外的应急灯喊。
红光如脉搏般闪烁,映在她们脸上,像血滴坠落。
林昭昭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工具箱,那里躺着半支蜡烛,还有一团沾着黑色粉末的破布——标签模糊写着“绝缘修复膏”。
她瞳孔一缩:导电颗粒。
奶奶以前用松香混合炭粉做驱蚊香,高温释放微量导电物。
“捂住口鼻!”她扯下布条,塞进通风口下方裸露的电路检修口,点燃蜡烛扔进去。
“滋——”电流声骤然炸响,火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塑料味。
整栋楼的灯光在瞬间熄灭,监控摄像头的红光逐一暗去,像无数眼睛同时闭合。
林昭昭摸出打火机,火光照亮墙面上的“见证者档案库”铭牌,金属字在焰中颤抖。
她撕碎怀里的替身名单,纸片像黑蝴蝶般纷飞,然后用烧剩的蜡烛在墙上写:“你们复制的,是空壳。”炭灰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走!”她拽着白语冲进夜色,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在三秒后消失——保镖的枪声在楼里炸开,像为她们送行的礼炮,震得树叶簌簌坠落。
安全屋的暖黄灯光亮起时,白语的手还在抖。
她捧着林昭昭塞给她的旧怀表,金属外壳上还留着体温。
这块表,是三天前林昭昭从档案销毁室偷出来的唯一幸存品。
当时她在一堆碎纸上翻找,只为确认一个名字——白语,不是许小蔓。
当表盖打开的刹那,她的呼吸突然停滞——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雨里笑,一个举着纸船,一个提着水洼里的小鞋。
雨水打湿相纸,却洗不掉笑容里的光。
“我不是许小蔓。”白语的声音像破茧的蝶,“我叫白语,是小语,姐姐的小语。”
林昭昭的眼泪砸在录音笔上,“2025年4月7日,第一位替身,找回了名字。”
手机在这时震动,沈巍的消息跳出来:“共情模板已销毁。”
而此刻的星轨文化顶层,林总监捏着碎掉的监控屏幕,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系统备份记录”上。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白语在测试室时的眼神——那不是程序能模拟的光,是真正的、活着的、会疼会爱的人。
“她毁的不是计划......”他对着空荡的办公室低语,“是我们的未来。”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安全屋的木桌上。
白语突然抬头,指尖轻轻抚过怀表夹层的暗扣。
林昭昭注意到她的动作,却没开口——有些秘密,要等黎明彻底到来时,才适合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