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倔强的音符
《山海幻想录》项目组内部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在“深化内容”的新航向下维持着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林晓月刚刚用“真诚与匠心”的理论暂时压下了对煌娱的恐慌，另一场源自内部的风暴，却猝不及防地在她眼前炸开。
风暴眼，是苏瑾。
起因是新任音乐总监——一位高薪从海外聘请、履历光鲜、深谙市场流行法则的威廉·陈。他带着一套成熟的、被无数成功案例验证过的“爆款音乐工业化生产流程”空降到星耀，意图将苏瑾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打磨成更符合大众市场口味的、标准的流行偶像。
冲突发生在新专辑的选曲会议上。威廉·陈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数据报告投射到大屏幕上，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近期各大音乐平台的流行趋势、用户偏好和爆款元素。
“苏瑾的嗓音条件和创作才华非常出色，”威廉的语气带着专业性的不容置疑，“但目前的风格过于……小众和沉郁。根据数据分析，我们需要在保留她特色的基础上，适当加入更明亮的电子音效，强化节奏感，尤其是副歌部分，最好能有一段简单重复、易于跟唱的‘魔性’旋律。比如这首《风之息》，我已经请人做了初步的改编demo……”
他播放了改编后的《风之息》。原本空灵悠远、带着一丝苍凉感的旋律，被加入了强烈的电子鼓点和合成器音效，变得节奏明快，甚至有些……吵闹。原本意境深远的歌词，也被修改得更加直白、迎合当下网络热梗。
苏瑾坐在会议桌的末尾，从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紧紧攥着面前那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曲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瑾，你觉得怎么样？”威廉结束演示，信心满满地看向她。
苏瑾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她没有看威廉，而是直接望向坐在主位的林晓月。
“沈副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弯曲的力度，“如果连我自己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感，都不能真实地唱出来，那么当初参加比赛，拿到这个冠军，又有什么意义？”
她推开面前的曲谱，那动作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些修改，很好。但它不是我的《风之息》。它可以是任何人的歌，唯独不是我的。”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威廉·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从业多年，从未被一个新人如此直接地顶撞和否定。其他与会人员，有的面露惊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林晓月看着苏瑾。看着那双倔强的、不肯向市场规则低头的眼睛，看着她身上那种为了坚持自我而不惜对抗全世界的孤勇。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被困在“沈明薇”躯壳里，挣扎着不想被豪门规则、商业逻辑完全同化，内心深处始终渴望一片自由之地、只想当条安静咸鱼的灵魂。
“苏瑾！注意你的态度！”威廉·陈厉声呵斥，“这是公司的战略决策！你要服从整体安排！”
“战略决策就是扼杀创作人的灵魂吗？”苏瑾猛地站起身，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没有退缩。
“你……”
“够了。”
林晓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她揉了揉眉心，感觉一阵熟悉的、想要逃避的疲惫感袭来。处理这种艺术与商业、个性与规则的冲突，比处理财务报表和竞争对手恶心一万倍。
“会议暂停。”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威廉·陈难看的脸，又落在苏瑾紧绷的脸上，“苏瑾，你跟我来办公室。”
她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会议室，心里那个咸鱼小人又在疯狂呐喊：“为什么要我来做这种选择题？！我就不能假装没听见，让他们自己吵去吗？！”
中节：恒星的抉择
副总经理办公室里，气氛比会议室更加凝滞。
苏瑾站在窗前，背对着林晓月，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仿佛一碰即碎，却又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林晓月没有立刻说话，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一边是代表着市场规律、能带来更稳定商业回报的音乐总监；一边是才华横溢却性格执拗、代表着项目“灵魂”的核心艺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意味着要承受另一边的反噬和压力。
“唉，当领导真是世界上最反人类的工作……”她在内心哀叹，“就不能大家和和气气，一起躺平赚钱吗？”
她放下水杯，走到苏瑾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楼下是蝼蚁般忙碌的车流人群，远处是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苏瑾，”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威廉总监的方法，是经过市场验证的，确实能更快地让你获得更广泛的知名度。”
苏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
“但是，”林晓月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星耀打造《山海幻想录》，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制造流水线上的标准化商品。”
她转过身，正视着苏瑾，眼神清澈而坚定：“我记得你在地下室，对着那台破旧的录音设备，一遍遍打磨《逆风行》的样子。那时候，你的眼睛里有光。那种光，比任何市场数据都珍贵。”
苏瑾缓缓转过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我们要造的，是恒星。”林晓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句话不仅是对苏瑾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是自己能发光发热，拥有独特轨道和引力的恒星。而不是靠反射别人光线、依附于他人存在的卫星。”
“你的音乐，你的表达，就是你作为恒星的核心。如果连核心都失去了自我，那这颗星，也就熄灭了。”
她做出了决定。一个在很多人看来，极其任性、不计后果的决定。
“新专辑的创作主导权，交还给你。威廉总监会作为制作顾问，提供专业建议，但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林晓月看着苏瑾的眼睛，“我要的，是苏瑾的音乐，而不是市场需要的‘苏瑾’。”
苏瑾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一点点泛红，那层冰冷的、自我保护的硬壳，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她没有说谢谢，只是重重地、近乎虔诚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个决定，如同在林晓月与保守派股东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平衡木上，狠狠踹了一脚。
在随后召开的、讨论下一阶段资源分配的董事会上，三叔公沈瀚海得知此事后，直接拍了桌子。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气得脸色通红，“把这么重要的音乐板块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自己胡来？她懂什么市场？懂什么商业？！林晓月！你是不是被之前那点虚名冲昏头了？！星耀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搞艺术实验的温床！”
其他保守派董事也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他们认为林晓月这是在拿公司的前途开玩笑，是在纵容艺人的“任性”，是在背离商业的基本原则。
裂痕，如同瓷器上的冰纹，在这一刻，清晰可见，并且还在不断蔓延。
林晓月坐在风暴中心，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责和压力。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舟，随时可能被倾覆。内心那个渴望安宁的角落又在发出诱惑的低语：认错吧，妥协吧，把权力交出去，你就可以轻松了……
但她看着窗外，想起苏瑾那双重新燃起火光的眼睛，最终还是将那些软弱的念头，死死摁了下去。
下节：意外的星火
内部的裂痕与压力，让林晓月倍感窒息。她几乎是以处理公务为借口，将自己埋首于无数的文件和会议中，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想要摆烂却又不得不支棱起来的心。
就在她觉得前路一片晦暗，连办公室那盆绿萝都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划破厚重云层的一缕阳光，骤然照亮了她阴郁的世界。
是赵小暖。
那个不久前还在火锅店里一边哭一边狠命吃毛肚、被网络暴力打击得自信全无的女孩，她主演的《山海幻想录》首部衍生网剧《缘起·青鸾》，在几乎零宣传、普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悄然上线了。
起初，依旧是质疑和嘲讽占据上风。“又是资本强推”、“演技估计还是尬”、“毁原着”之类的论调不绝于耳。
然而，几天后，舆论的风向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一些“自来水”观众开始自发地在社交平台上安利这部剧。他们讨论的焦点，并非炫目的特效（这部剧的特效预算确实有限），而是赵小暖饰演的小师妹“青鸾”那自然灵动的表演——她将角色的天真烂漫、对师姐的依赖与崇拜、以及在磨难中逐渐成长的那份坚韧与善良，演绎得淋漓尽致，眼神里有戏，动作里有情感。
更引发热议的是剧中“青鸾”与苏瑾客串出演的“瑶光仙子”之间那段超越血缘、相互守护的“姐妹情深”。没有狗血的三角恋，没有刻意的卖腐，只有女孩子之间那种细腻、真挚、甚至带点笨拙却无比动人的情感羁绊。这在当下充斥着各种套路化剧情的市场里，如同一股清流，精准地击中了很多观众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青鸾小师妹太可爱了！赵小暖演技真的灵！】
【这才是我想看的姐妹情！不撕逼不抢男人！】
【《缘起》剧情虽然简单，但情感好真挚，看哭了！】
【对不起之前骂大声了，赵小暖有点东西！】
口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酵、逆袭！
播放量节节攀升，各大影视评分网站的分数也从开局的不及格，一路逆势上扬，冲到了同期剧集的前列！赵小暖的个人社交账号粉丝数暴涨，之前那些恶评的帖子下面，也开始出现了大量为她说话、肯定她演技的声音。
这天深夜，林晓月还在办公室里对着下一季的预算报表头疼，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赵小暖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疑惑地接通，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赵小暖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带着灿烂笑容的脸。背景似乎是剧组的酒店房间。
“大佬！大佬！”赵小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不再是之前的委屈和崩溃，而是充满了激动和狂喜，“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他们……他们都说我演得好！评分上去了！好多人给我留言鼓励！”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鼻涕泡都快出来了，形象全无，却鲜活生动得让人动容。
“我……我没给你丢人！大佬！我真的没给你丢人！”她对着镜头，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眼泪流得更凶，笑容却越发灿烂，像是一朵经历了风雨后，终于迎着阳光肆意绽放的花。
林晓月看着屏幕上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听着电话那头发自肺腑的、带着颤音的呼喊，一直紧绷着、几乎快要麻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酸涩而温暖的热流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
最终，她只是对着屏幕，露出了一个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释然和欣慰的浅浅笑容，轻声说：
“嗯，看到了。你很棒。”
这束来自赵小暖的、意外燃起的星火，或许微弱，却在此刻，无比精准地穿透了笼罩在林晓月周围的厚重阴霾，投下了一小片温暖而明亮的光斑。
前路依然荆棘密布，裂痕依然存在。
但至少在这一刻，这束微光让她觉得，所有的坚持和挣扎，似乎……都有了那么一点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