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那句如同魔鬼低语般的问话,像一根被点燃的羽毛,轻轻地、却又撩拨得让人心慌意乱地,拂过了木青的心尖。
“我……我不知道……”木青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她下意识地想挣脱林沐的手,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对方那双此刻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那被铜都城严谨学风和医师职业道德塑造的世界里,“爱慕”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仰望,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发乎情止乎礼的默默守护。
至于如何将这种情感,转化为具体的、属于男女之间的行动……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甚至触碰到了她道德观念里那片名为“禁忌”的区域。
林沐看着木青这副羞怯得快要昏过去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松开手,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看你这点出息!”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等着,我去给你找个‘军师’回来!”
说完,她再次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去。
留下木青一个人,在原地手足无措,一颗心如同揣了一窝兔子,乱跳个不停。
……
当天傍晚,城中心一家新开的、以渔港城风味着称的小酒馆里。
林沐以“感谢上次的指点,渔港城同乡特来请教”为由,单独约见了罗蓉。
这家酒馆是罗蓉的远房亲戚开的,僻静雅致,最适合说些私密的体己话。
林沐特地点了渔港城最烈的一种“火鱼酒”,这种用河鱼和烈酒一同泡制的药酒,后劲极大,最能打开人的话匣子。
几杯辛辣的火鱼酒下肚,罗蓉那本就豪爽的性子,更是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林沐借着酒意,脸颊绯红,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旁敲侧击,而是开门见山,将自己的困惑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如何才能让一个像“山顶上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一样的男人,对自己动心?
罗蓉听完,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毫不掩饰的大笑。
“我的执政官大人哎!”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用力地拍着林沐的肩膀,“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题呢!你问这个,可算是问对人了!”
她压低声音,凑到林沐耳边,像一个传授毕生绝学的宗师,开始倾囊相授。
“我告诉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和得意,“我们渔港城的女人,想让一个男人离不开自己,靠的不是别的,就三样东西。”
她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是他的胃。”她晃了晃第一根手指,“你得会做一手他离了就吃不着的绝活菜。就像我家王波,他最馋我做的那道‘海胆蒸蛋’,在外面吃不到那个味儿,他就浑身难受,隔三差五就得求着我给他做。”
“第二,是他的身子。”她又晃了晃第二根手指,眼神变得有些暧昧,“男人嘛,就那么回事。白天是英雄,晚上是狗熊。你得让他知道,只有在你这里,他才能尝到最快活的滋味。这其中的门道嘛……”
她附在林沐耳边,用更低的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些只有渔家夫妻间才会流传的、大胆而又充满野趣的“秘法”。
林沐听得是面红耳赤,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握不住。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蛮荒之地的学者,被那些原始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知识,震得头晕目眩。
“这……这成何体统……”她结结巴巴地反驳,声音却细若蚊蚋。
“体统能当饭吃,能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罗蓉不屑地撇了撇嘴,晃动了她的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样,也是最要紧的一样,”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就是,你要让他觉得,没了他,你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活得比跟他在一起还好!”
“男人就是贱骨头!”她一拍桌子,下了结论,“你越是把他当天,他就越觉得理所当然。你得让他知道,你不是攀附他的藤,你是能跟他并肩站着、甚至比他还高一头的树!你得让他有危机感,让他怕!怕有一天你不要他了,这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女人了!”
说完,她将杯中最后一口烈酒一饮而尽,豪迈地一抹嘴。
“执政官大人,这三招,你学会了吗?”
林沐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罗蓉的话,粗俗、直接,却又像一把锋利的钥匙,豁然打开了她心中那扇紧锁的大门。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和木青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做第一件事,甚至做得还不够好。
她们只是用仰慕和顺从,去迎合何维的胃口。
而第二件和第三件事,她们想都没想过。
尤其是第三件。
一种全新的、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策略,在她心中缓缓成型。
……
带着满脑子惊世骇俗的“新知识”和一身的酒气。
林沐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回了木青的实验室。
她一把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着气。
木青被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林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出什么事了?”
“没事……”林沐摆了摆手,一双美目因为酒精的缘故,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迷离而又兴奋的光彩,“我只是……去学了点东西。”
她拉着木青,坐到实验室最僻静的角落里,将刚刚从罗蓉那里听来的“渔港城秘法”,一五一十地,用一种既羞涩又激动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全部转述给了木青听。
木青原本只是好奇,但听着听着,她的脸就从粉红,变成了绯红,最后变成了能滴出血来的深红色。
当听到那些关于“身子”的、过于直白的描述时,她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浑身发烫,坐立不安。
“别……别说了!”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林沐的嘴,羞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你……你怎么能听这些……这些污言秽语!太……太不知羞了!”
“这怎么是污言秽语!”林沐却一把拉开她的手,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这是知识!是我们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关于人性的知识!木青,你不觉得罗蓉说得很有道理吗?”
道理?
木青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承认,罗蓉的某些话,比如“让他有危机感”,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那些……那些过于露骨的、关于身体的“秘法”,彻底冲垮了她那由铜都城礼教和医师职业道德共同构建起来的防线。
在她看来,那是动物才有的、最原始的本能冲动,是应该被理智和文明所压制的东西。
怎么能……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被当作一种“策略”来使用?
看着木青那副宁死不从的贞节烈女模样,林沐知道,只靠说是说服不了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木青,”她站起身,郑重地看着自己的好姐妹,“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等到老师真的离开,不想等到自己人老珠黄,才去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勇敢一次。”
“我决定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用罗蓉教我的方法,去试试老师。”
她向木青伸出了手,眼中充满了邀请与期盼。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这是邀请,也是最后通牒。
木青看着林沐伸出的那只手,又看了看她眼中那熊熊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边是她内心深处那同样炽热的、对何维的爱恋。
那份爱,让她嫉妒,让她渴望,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
另一边是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全部教育和道德观念。
那份观念告诉她,女子应当矜持、含蓄,应当等待男子的垂青,而不是像一头饥饿的母狼般,主动出击。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的内心疯狂地撕扯,让她痛苦不堪。
“我……我做不到……”最终,矜持战胜了欲望。
她摇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这太……太有违礼教了。我们应该……应该让老师来决定……”
“让他决定?!”林沐恨铁不成钢地收回了手,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已经决定了!他决定要去一个我们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木青,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林沐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破了木青心中最后那层脆弱的幻想。
是啊,他已经决定了。
泪水,终于顺着木青的脸颊滑落。
林沐看着她那副伤心欲绝却又固步自封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怜。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到了罗蓉教她的另一种可能。
她再次蹲下身,放缓了语气,用一种近乎引诱的、循循善诱的声音说:“好,你不去,我不勉强你。那你听我说,不如这样……”
她将那个在她看来合情合理,但在木青听来却惊世骇俗的“姐妹同盟”方案,缓缓地说了出来。
“……我先去试。如果成功了,我先嫁给老师,稳住他。然后,我再想办法,让老师也把你娶进门。我们姐妹俩,一起陪着他,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孤独地离开,对不对?”
木青彻底呆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一……一起嫁给他?”她结结巴巴地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晚被第三次震碎了,“这……这怎么可能!一个男人,怎么能……怎么能娶两个妻子?”
“为什么不能?”林沐理所当然地反问,她像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一样看着木青,“我们渔港城的男人,只要有本事,谁不是三妻四妾的?我爷爷,娶了十一个!我爹,也娶了三个!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是你们渔港城的陋习!”被逼到极限的木青,终于爆发了。
她猛地站起身,用一种带着被冒犯的、属于铜都城知识分子的骄傲,脱口而出,“我们铜都城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这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这是道德!”
“陋习?”
这两个字,如同火星溅入了火药桶,瞬间点燃了林沐所有的怒火。
她也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那份循循善诱的善意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刺伤了自尊的冰冷与嘲讽。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一步步地向后退去,与木青拉开了距离,眼中全是失望和鄙夷,“原来在你们这些高贵的铜都城人眼里,我们渔港城的一切,都只是‘陋习’啊!”
“我忘了,您是觅大医官的后人,是正统的文明继承者。而我们,不过是一群被老师收编的、不知礼数的野蛮渔民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些‘低贱’的渔港城人,就不配再跟您这位高贵的木青司长说话了!”
说完,她冷笑一声。
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实验室,将门狠狠地摔上。
“砰——”
那一声巨响,仿佛也摔碎了两人之间最后的情谊。
木青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林沐那番夹枪带棒的刻薄话语,又委屈,又愤怒。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说出了一句事实,为什么会换来如此恶毒的回应?
难道坚持铜都城的道德,也是一种错吗?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出了压抑的、委屈的呜咽。
一场本该是“姐妹同盟”的密谋,最终在源自不同地域的观念冲突下彻底破裂。
曾经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挚友。
在这一夜,变成了陌生的、甚至心怀芥蒂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