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的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工人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了无畏的豪情，而是对雨林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农垦队的工作效率明显慢了下来。
没有了李虎那股拼命三郎式的催促进度，新任的张强队长做事更加小心谨慎。
他严格遵守着三人结队、交替警戒的原则，宁愿慢，也不再出任何差错。
与农垦队的谨慎成鲜明对比的，是木青带领的采集队。
她们是整个营地里，唯一没有因为猴子的死而放慢脚步的队伍，因为谨慎和专业，早已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们每天都会带着充足的准备，深入营地周边的不同区域，像勤劳的蜜蜂，一点点地采集着这片未知土地的信息。
第三天，木青的科考队带回了她们自登陆以来，最丰硕的一次成果。
傍晚的议事帐篷里，木青将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地图，铺在了何维面前。
“老师，请看。”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属于学者的喜悦，“我们对营地西侧五里范围内的区域，完成了初步勘探。这张地图上，标注了我们所有的新发现。”
何维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只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木炭笔，清晰地标注出了溪流、山丘、密林、沼泽和危险区域。
“说说你们的发现。”何维的语气中带着鼓励。
“最大的收获，是三种对我们目前至关重要的植物。”木青指着地图上一个被她画了标志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一片向阳的山坡。在这里，发现了一种高大的棕榈树。”她从随身的样本袋里，取出一块白色的、类似粉末的固体，“我们叫它西谷椰子。它的树干髓心富含淀粉，经过清洗、捣碎、过滤和沉淀后，就能得到这种‘西谷米’。味道虽然比不上我们的稻米，但产量极高，一棵树足以养活两个成年人。这可以极大地缓解我们目前的粮食压力。”
何维捻起一点西谷米粉末，放在口中尝了尝，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立刻弥漫开来。
他点了点头：“很好，这是我们扎根这片土地的主要保障。”
得到了何维的鼓励，木青的眼中闪烁着更兴奋的光芒。
她指向地图上另一片靠近水源的区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呈褐色的藤蔓根。
“这种藤蔓根很特别，它有毒，尤其是对鱼类。”
“我做了实验，把这种藤蔓根捣烂，将它的乳白色汁液流入水中，水中的鱼就会被毒晕，纷纷翻白眼浮上水面。”
“这种藤蔓根的毒素对人类不起作用。因此，被毒晕的鱼，其鱼肉经过清洗和烹煮后，是完全可以安全食用的。”
“我把这种藤蔓根叫做‘鱼藤子’，因为它对鱼有奇效。”
何维拿起过来仔细看了看。
他忽然想起来，在现代好像有一种被称为“鱼藤酮”的天然杀虫剂，其作用机理正是如此。
“‘鱼藤子’好名字！”他由衷地赞叹道，“木青，你又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宝藏植物！”
“你有空试试这种‘鱼藤子’能不能杀虫灭蚊。”
“雨林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蚊虫太多，叮的我满身是包。”
“要是你能找到驱蚊杀虫的植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木青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老师！”
何维心里一惊，立刻打起了太极：“现在营地实行集体共有，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所以，本质上来说，我什么都没有。”
木青撇撇嘴，继续说：“老师就是能说会道。好吧，之前的‘西谷米’和‘鱼藤子’都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第三种植物。”
木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取出了几片宽大而坚韧的、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绿色叶片，“老师，您看，这是一种树上采集下来的叶子。”
她拿起一片叶子，双手用力撕扯，那片叶子却只是微微变形，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它的叶片韧性十足，如果经过晾晒和编织，应该是很好的建筑和生活材料！”木青的语速加快，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构想，“我们可以用它来铺设屋顶，它的防水性远超我们之前用的普通棕榈叶。我们可以用它来编织更结实的绳索、更耐用的背篓、更舒适的床席。”
何维精神一振。
他接过那叶子仔细看了看形状，又仔细研究了木青临摹在竹浆纸上的这种树的图案，与现代记忆进行对比。
“这不就是露兜树吗！”何维激动地拉着木青的手，“木青，你就是我们的锦鲤。什么宝藏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这是马来群岛上的露兜树。我看过马来群岛的纪录片，这里的土着居民把露兜树叶片编织起来，可以用来搭建干栏式房屋屋顶和墙壁。”
“它防雨、隔热、轻便，还可以编成各种尺寸的篮子、袋子，用来装载食物和工具。”
“最重要的是，它的叶片可以编织成巨大的席子，再用藤条加固，就是古代南岛语族渔民使用的‘席帆’。”
西谷米、鱼藤子和露兜树，木青的这三样发现，分别对应了营地最核心的需求：主食、蛋白质和生活材料。
“干得漂亮，木青。”何维由衷地赞叹道。
他随即下令：“从明天起，组织人手，在木青的指导下，开始大规模采集和处理西谷米。同时，成立捕鱼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帐篷外，那寂寥的守夜台。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他话锋一转，对众人说道：“捕鱼队，我需要一个熟悉水性、不怕吃苦、也最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队长。这件事，我来安排。”
当晚，深夜。
何维独自一人，提着一小袋刚刚烤好的鱼干和一壶温水，登上了那座守夜台。
台顶，海风呼啸。
李虎正一个人抱着长矛，坐在塔楼的边缘，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那片漆黑的雨林。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到是何维，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和不安。
“何维大人。”
“夜深了，吃点东西吧。”何维将食物和水递给他。
李虎接过食物和水，边吃边说：“谢谢何维大人。这几天我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猴子的脸。”
何维在他身旁坐下，看着那片黑暗雨林，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来这里守夜吗？”
李虎沉默了片刻，沙哑地回答：“因为我犯了错，害死了兄弟。我该罚。”
“不全对。”何维说道，“我罚你，是让你看清楚，这片黑暗里，究竟有什么。”
他指着下方那片不时传来几声诡异兽吼的雨林。
“这里有吃人的毒蛇，有我们看不见的敌人。但同时，也有能让我们活下去的食物，有能让我们建起家园的宝藏。危险和机遇，永远都并存。”
“一个真正的领袖，不能只看到机遇而忘记危险，那会让你变得狂妄。但也不能只看到危险而忘记机遇，那会让你变得懦弱，一事无成。”
“我让你在这里守夜，就是想让你明白。你需要敬畏这片雨林，但不能惧怕它。”
李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何维站起身，将一张木青绘制好的地图放在他的面前。
“木青发现了新的捕鱼方法。明天，我会宣布成立一支新的捕鱼队。”
何维看着李虎的眼睛，郑重地说道：“现在，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敢不敢接下这个担子，做这支捕鱼队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