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 道一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更深的警惕。他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护住胸口，那里紧贴着续命草和青石。
灰袍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道一，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满脸惊惧的王虎和阿秀，最后落回道一惨白却异常沉凝的脸上，尤其是在他鲜血浸透、包裹厚布的左臂处停留了一瞬。
“鬼哭林外，煞气蚀骨，你撑过来了。” 灰袍人的声音不高，穿透呼啸的山风，依旧清晰平静，听不出情绪。
“鹰嘴崖下，地脉爆冲，骨头没碎，命够硬。” 他顿了顿，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现在，把东西给我。”
东西？道一心头剧震！续命草？还是…青石？！
“什…什么东西？” 道一强作镇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后挪，碎石滚落深渊，无声无息。阿秀和王虎也紧张地靠拢过来。
灰袍人缓缓抬起右手，干瘦的食指指向道一紧捂的胸口，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
“你手里那块石头。还有…那株草。”
果然！目标明确！道一瞳孔骤缩！续命草是爷爷的命！青石…更是他数次险死还生的依仗和最大的秘密！绝不可能交出！
“草是救我爷爷的命！石头…是我捡的！凭什么给你？！” 道一嘶声反驳，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闪烁着不屈的凶光。
灰袍人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贪婪或急切，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了然。
“草，对你无用，对赵天龙也无用。他要的，是石头。”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至于石头…它不属于你。留在你身上，是祸根，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所有跟你有关的人。铁匠…就是第一个。”
铁匠叔？道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手指向灰袍人，目眦欲裂：“你把铁匠叔怎么了？他救了我！你…”
“他还没死。” 灰袍人打断道一愤怒的嘶吼，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寒意。
“但也快了。赵天龙派来的那条‘毒蛇’，就在村子里。铁匠断了后路，留了‘味儿’，现在，他正被那毒蛇和煞毒一起慢慢熬着。”
道一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铁匠叔…为了给他们断后…独自面对灰衣杀手和恐怖的煞毒！
“把石头给我。” 灰袍人向前踏出一步，动作看似缓慢，却瞬间拉近了距离，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而来！
“我拿了石头，那毒蛇自然会退。铁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他目光扫过惊骇欲绝的王虎和阿秀，意思不言而喻。
赤裸裸的威胁！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的寒气，瞬间包裹了道一！交出青石，或许能换铁匠叔和眼前两人一线生机？
可青石…是他在鬼哭林绝境中唯一的依仗，是他对抗赵天龙那等庞然大物渺茫的希望！更是…他心中一个巨大的谜团！
就在道一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被那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压垮的瞬间——
“嗡！”
左手的青石，猛地传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的悸动！
不再是温润的暖流，而是一种带着强烈抗拒和愤怒的震颤！仿佛被灰袍人的话彻底激怒！
这股悸动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道一心中的迷茫和恐惧！青石…不愿！它在抗拒！它在愤怒！
道一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灰袍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青石传递的意志而变得异常嘶哑和决绝：“你…和那灰耗子…是一伙的？！”
灰袍人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仿佛惊讶于道一此刻爆发出的决绝气势。
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温度，却更显冰冷：“不是一伙。各取所需。他拿你交差，我拿石头。”
“休想！” 道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完好的右手猛地握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铁匠叔的血不能白流！
爷爷的续命草不容有失！青石…更不能交给眼前这个冷漠的掠夺者！纵是粉身碎骨，坠入这万丈深渊，也绝不妥协！
“冥顽不灵。” 灰袍人轻轻摇头，似乎有些惋惜，又似乎早有所料。
他那只抬起的右手，食指依旧指着道一的胸口，但指尖，却开始有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气流缓缓萦绕！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瞬间抽空！
道一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王虎和阿秀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几乎瘫软在地！
灰袍人出手了！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刀光剑影更致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道一感觉自己全身骨骼都要被这股无形压力碾碎的刹那——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凌厉至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道一身后、那水洞出口的方向暴射而出！快如闪电！目标直指灰袍人的咽喉、心口和眉心！
是三枚毒针！
是那个灰衣杀手！他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选择了这个最致命的时机发动偷袭！
灰袍人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指向他的杀机！他指向道一的右手食指猛地回收，在身前极其诡异地一划！
“叮！叮！叮！”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金玉交击的脆响！三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透明气劲精准无比地撞上了激射而来的幽蓝毒针！
毒针被瞬间震偏，擦着灰袍人的身体，射入他身后的虚空，消失在翻涌的云海之中！
然而，灰袍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打断了蓄势！那股碾压道一的无形压力瞬间消散！
机会！
道一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求生的本能和青石传递的狂暴意志瞬间爆发！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右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灰袍人身侧那唯一可能的空隙撞去！
同时，他那条剧痛麻木、包裹厚布的左臂，在青石悸动的疯狂催动下，被一股源自大地深处的、蛮横狂暴的力量猛地牵引，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抡向灰袍人的腰肋！
这一击毫无章法，纯粹是绝境下的本能爆发，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灰袍人显然没料到道一在如此重伤和威压下还敢主动反击！
更没料到那条看似废掉的左臂竟能爆发出如此蛮横的力量！仓促间，他左手袍袖猛地一拂，一股柔韧的劲风如同无形的墙壁般挡在身前！
“嘭！”
道一的身体狠狠撞在那股柔韧的劲风上，如同撞上了坚韧的牛皮，巨大的反震力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但他那抡出的左臂，裹挟着青石引动的狂暴地脉之力，却硬生生穿透了那层柔韧的阻碍，狠狠砸在了灰袍人的腰肋处！
“唔！”
灰袍人闷哼一声！身体竟被这蛮横的一击砸得微微晃动！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清晰的惊愕！
显然，道一左臂爆发出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
借着这一撞的反震之力，道一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灰袍人身后的悬崖方向倒飞出去！下方，就是翻涌的云海和无底深渊！
“道一哥——！” 阿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抓住我！” 王虎目眦欲裂，猛地扑向悬崖边，伸出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道一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身体急速下坠！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云海，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疯狂的不甘和愤怒！完好的右手猛地探出，试图抓住王虎伸来的手！
指尖，堪堪擦过！
就在道一的身体即将彻底坠入深渊的刹那——
“咻！”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水洞中射出！正是那枯瘦如柴的灰衣杀手！
他眼中闪烁着怨毒和贪婪的光芒，目标却不是下坠的道一，而是崖边立足未稳的灰袍人！一只枯爪带着腥风，直抓灰袍人后心！爪尖乌黑发亮！
灰袍人刚被道一蛮力砸中腰肋，气息微滞，又遭偷袭！他眼中寒芒爆射！
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拧转，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点向灰衣杀手的枯爪掌心！
“噗！”
指爪相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
灰衣杀手怪叫一声，枯爪如同触电般缩回，身形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显然吃了暗亏！
而就在灰袍人拧身应对偷袭的瞬间，他宽大的灰色袍袖，被山风卷起，如同旗帜般展开，正好拂过道一即将彻底消失于崖边的身体！
道一只感觉一股柔韧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缠住了自己的右臂！下坠之势骤然一缓！
是灰袍人的袖子！
道一猛地抬头，对上灰袍人那双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看到了他体内某种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王虎的手终于死死抓住了道一的右臂！阿秀也尖叫着扑上来，抱住了王虎的腰！
“拉！拉上来！” 王虎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往回拽！
灰袍人袖袍上传来的那股柔韧力量瞬间消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王虎和阿秀拼命拖回崖边的道一，目光最终落在他胸口的位置，眼中那抹惊疑之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久久不散。
他没有再出手，也没有理会旁边虎视眈眈、眼中充满怨毒却不敢上前的灰衣杀手。山风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灰袍，猎猎作响。
“那块石头…” 灰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凝重的探究，“…在吸你的血？还是…你在喂它？”
道一被王虎和阿秀拖回崖边，浑身脱力，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听到灰袍人的问话，心头猛地一凛！吸他的血？喂它？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紧贴青石的位置，那里似乎…真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
仿佛青石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冰冷而沉重的饥饿感！
灰袍人不再追问。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旁边怨毒盯着道一、蠢蠢欲动的灰衣杀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告诉赵天龙，人，他暂时带不走。石头…也轮不到他。”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面向万丈云海。山风猛烈，吹得他灰袍鼓荡。他一步踏出，竟朝着那深不见底的虚空迈去！
“啊！” 阿秀和王虎吓得失声惊呼！
然而，灰袍人的身影并未坠落。他如同踏在无形的阶梯之上，灰袍飘飘，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翻涌的云海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悬崖平台上，惊魂未定的三人，和一个眼神怨毒、却又充满忌惮的灰衣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