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端淑？”
刚刚还在御阶下哭得毫无仪态、跋扈之名在外的将门虎女，怎么就成了温婉端淑？
更遑论，按宫规，选秀需经初选、复选、终审，再由陛下亲阅定夺品级。
岂能如此儿戏，跳过所有流程？
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忍不住出列，声音带着颤巍巍的激动：
“陛下！册封贵妃乃国之大事，依照规矩不可如此轻易册封！况且贵妃之位何等尊贵，仅次于皇后！乃此女仪态…恐难当贵妃之尊！”
沈朝歌看向萧彻，眼中带着刻意放大的委屈和依赖。
萧彻甚至没有看礼部尚书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沈朝歌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而傲慢。
他缓缓转身，重新走上御阶，落座于龙椅之上，玄色的身影如同深渊本身。
“朕就是规矩，玉璃身为苏将军独女，自小受尽独宠，如今在朕的后宫也是一样，无论多么尊贵的位分，她都当得。”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漠然，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传旨，贵妃赐居朝华宫。”
朝华宫？
这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沈朝歌精心伪装的骄矜外壳，直抵她灵魂深处最痛楚、最隐秘的角落！
她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若非阿箬眼疾手快死死搀扶住，几乎要当场失态。
朝华宫！
那是她的宫殿！
是沈朝歌度过无忧无虑少女时光的地方，是承载着父皇母后无尽宠爱的宫殿，更是南梁覆灭之夜旧梦残骸！
萧彻把朝华宫赐给她？！
是巧合？是试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那老臣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终究在萧彻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下，颓然退了回去。
殿内所有人，尽皆垂首，噤若寒蝉。
帝王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碾碎了所有质疑和所谓的宫规。
‘苏玉璃’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混合着惊喜、得意和一丝后怕的娇怯笑容，盈盈下拜，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
“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将头深深埋下，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无论如何，第一步算是成了，以最荒谬、最引人非议的方式，她成功站在了离仇人最近的位置。
萧彻正接过王敬庸奉上的茶盏，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茶盖，发出清脆的微响。
“怎么？爱妃似乎对朝华宫…不满意？”
萧彻终于缓缓抬眼，墨色的瞳仁深不见底，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沈朝歌煞白的脸上。
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在沈朝歌的心头反复研磨。
“满意！臣妾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都站不稳了！”
沈朝歌猛地回神，脸上迅速堆砌起夸张的惊喜笑容，甚至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挤出几滴“喜极而泣”的泪水，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浮夸，
“朝华宫！这名字听着就贵气！陛下待臣妾真是…真是太好了！”
她挣脱开阿箬的搀扶，提起裙摆，朝着萧彻的方向，用一种带着点娇憨的笨拙姿态行了个礼，眼神却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再看萧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萧彻的唇角似乎又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不再看她，只淡淡道：
“王敬庸，带贵妃过去安置。”
“奴才遵旨。”
王敬庸躬身领命，转向沈朝歌时，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贵妃娘娘请。”
通往朝华宫的路，沈朝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熟悉的宫道，熟悉的回廊，甚至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混合着草木清气的味道，都让她心如刀绞，却又必须强装出苏玉璃式的新奇与挑剔。
“这柱子颜色旧了，这花圃打理得不够精神。啧啧，这宫门上的漆都掉了”
她一路走，一路用挑剔的口吻指指点点，声音又响又亮，引得沿途的宫人纷纷侧目，随即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皇贵妃飞扬跋扈的名声，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阿箬紧紧跟在沈朝歌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着头，看似怯懦，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沿途的守卫布局、宫人反应一一记在心里。
她敏锐地察觉到主子看似嚣张的步伐下，那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终于，那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匾额依旧是“朝华宫”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
宫门被重新漆过，朱红刺眼。
宫殿的格局未变，但细节更显粗犷和威压，少了曾经的精致与婉约。
庭院中那棵她最爱的百年玉兰树不见了，原地种上了一株枝干虬结的松柏，如同一个沉默的的守卫。
沈朝歌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此细节的变动，不知宫中密道有没有被萧彻发现。
旧梦被彻底覆盖，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奴婢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宫门前，早已跪倒了一片宫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宫装、约莫四十余岁的嬷嬷。
她颧骨高耸，薄嘴唇紧抿着，眼角眉梢带着深深的刻痕，眼神快速扫过沈朝歌，随即又迅速垂下，做出恭顺的姿态。
“娘娘，这位是崔尚宫，长华宫的掌事嬷嬷，往后就由她伺候娘娘起居。”
王敬庸介绍道，语气平淡。
“嗯，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朝歌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崔尚宫，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看着还算利索。不过本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在这朝华宫，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偷奸耍滑…哼！”
她冷哼一声，随手摘下鬓边一支沉甸甸的金步摇，看也不看就丢在崔尚宫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宫赏罚分明，做得好，金子银子有的是！做不好…我的鞭子可不长眼！”
崔尚宫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又堆起十二分的恭敬，叩首道：“奴婢谨遵娘娘懿旨！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捡起地上的金步摇，动作麻利。
沈朝歌不再看她，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在崔尚宫和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踏入了长华宫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