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安魂夜语
子时将近，城西老城区陷入一片死寂。白日的喧嚣早已褪去，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在狭窄的巷道里投下摇曳的光斑，将扭曲的树影拉得老长。夜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形的低泣。
那栋旧居民楼在夜色中更显破败，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麻木的眼睛。张清玄、胖子王铁柱和陈子轩三人再次站在了楼洞口，空气中弥漫的阴湿霉味似乎比白天更浓重了。
“老、老板，咱们真要在这儿待一晚上啊？”胖子抱着装满材料的背包，声音有点发飘，下意识地往张清玄身边靠了靠。他虽然经历了几次事件，但对这种阴森环境的天然恐惧丝毫未减。
陈子轩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紧紧跟着胖子，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黑暗里窜出什么东西。他心里既兴奋于能亲眼见到玄哥施展“法术”，又害怕真的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清玄没有理会两人的紧张，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楼洞前那片相对空旷的地面。“就在这里。”他选定位置，从胖子手中接过材料。
他先是抓起一把糯米，手腕一抖，雪白的米粒精准地撒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圈，将三人笼罩在内。糯米落地的瞬间，胖子似乎感觉周围的空气稍微清新了一点点，那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减轻了些许。
“胖子，朱砂。”张清玄伸手。
胖子连忙递上调和好的朱砂和一支狼毫笔。张清玄接过，俯身在地面上，以糯米圈为边界，笔走龙蛇，勾勒出一个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纯白毫光流转，融入朱砂笔迹之中。符文成型时，隐隐散发出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息。
陈子轩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那些符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玄奥，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他偷偷瞄了一眼张清玄专注的侧脸，心里的崇拜又加深了几分。
最后，张清玄在圆圈中心插上三支特制的安魂香，指尖一弹，香头无火自燃，散发出缕缕清淡怡人、带着一丝冷冽药香的烟气。
“这是‘安魂引灵阵’。”张清玄直起身，对眼巴巴看着他的胖子和陈子轩解释道，“糯米划定界限，隔绝外界杂气干扰。符文稳固区域，提供庇护，并向残留的‘念’传递善意的信号。安魂香的烟气，能安抚躁动的灵体意识，引导其显形或传递信息。”
他顿了顿，看向那黑洞洞的楼洞：“我们不是来驱散或消灭它，是来聆听。阵法能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那份不甘的怨念，有机会说出它的故事。”
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老板懂得真多。陈子轩则努力记下每一个字，这都是宝贵的知识啊！
香烟袅袅，在清冷的夜空中笔直上升，形成一个淡淡的烟柱。阵法范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与外界的阴冷潮湿隔离开来，多了一份奇异的宁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胖子站得腿有点麻，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还没动静？那‘念’是不是害羞了…”
他话音未落，阵法中央的安魂香燃烧产生的烟柱，忽然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浓郁的哀伤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楼洞深处弥漫出来，缓缓触碰到糯米圈形成的界限。界限外的空气似乎泛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但那哀伤的气息并未侵入圈内，只是围绕着阵法盘旋。
“来了。”张清玄低声道。
胖子和陈子轩立刻屏住了呼吸。
盘旋的哀伤气息渐渐在阵法前方，糯米圈之外的空地上凝聚。烟雾缭绕中，一个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女子虚影缓缓浮现。她穿着普通的家居服，身形瘦弱，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的下巴和不断抽动的肩膀。
无声的哭泣。
虽然没有声音，但一股深彻骨髓的悲伤、委屈和不甘，如同实质般冲击着在场三人的心神。胖子只觉得鼻子一酸，莫名地想掉眼泪。陈子轩也红了眼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小芸？”张清玄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透过阵法传递出去。
那女子虚影微微一颤，缓缓抬起了头。烟雾构成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的位置，却仿佛有两个空洞，流淌着无尽的痛苦。
没有声音，但一段段破碎的画面、一股股强烈的情绪，如同涓涓细流，直接涌入张清玄的脑海，并通过阵法的联系，让胖子和陈子轩也隐约感知到了一些片段——
甜蜜的约会，海誓山盟… 突然的冷漠，避而不见… 发现对方早已另有新欢的震惊与绝望… 苦苦哀求换来的是嘲讽与推开… 独自躲在昏暗房间里的心如死灰… 吞下药片时那解脱与不甘交织的泪水…
这是一个老套却足以致命的故事。单纯的女孩遇上了情感骗子，付出了所有却惨遭背叛，最终在极度的痛苦和冤屈中选择了结束年轻的生命。她恨那个男人的薄情寡义，更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强烈的怨念在她死后并未立刻消散，而是残留在了这个充满她最后记忆的地方。
“我…好恨…好不甘心…” 一个微弱的、带着泣音的意识碎片，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胖子听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骂道：“妈的！渣男！该死的是那个混蛋！”
陈子轩也义愤填膺：“太过分了！玄哥，我们不能放过那家伙！”
张清玄的神情依旧平静，他看着那不断哭泣的虚影，缓缓道：“你的痛苦，我们感受到了。你的冤屈，确实存在。但沉溺于恨意，只会让你永远困在这无间的痛苦之中，无法解脱。”
他并指如剑，指尖纯白光芒微亮，凌空画出一道复杂的金色符文。那符文并非攻击，而是充满了温暖、抚慰和引导的力量。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诉，冤屈已明。放下过往，方能得见清明。”张清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梵唱，又如同清泉流淌，“我以此‘往生净咒’，助你洗涤怨念，前往你该去之地。那人的业障，自有其因果报应，非你沉沦之由。”
金色符文缓缓飞向那女子虚影，融入其中。虚影剧烈地波动起来，那浓郁的黑色怨气在金光中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丝丝缕缕地消散。女子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平复，模糊的面容似乎露出了一丝解脱。
她最后“看”了张清玄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感激，有释然，最终，整个虚影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如同夏夜的萤火，随风缓缓飘散，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围绕在周围的哀伤气息也随之消散无踪。楼洞前恢复了夜晚应有的清冷和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阵法中央的三支安魂香，也恰好燃烧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
“结…结束了？”胖子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心里五味杂陈。刚才那股强烈的悲伤似乎还残留在他心里。
“嗯。”张清玄撤去了地上的阵法，糯米和朱砂的痕迹在他挥手间悄然消失，“怨念已散，她…自由了。”
陈子轩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随即又涌起对那个渣男的愤慨：“玄哥，那个男的就这么算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张清玄淡淡道，墨镜后的目光深邃，“损人而不利己，种恶因者，必食恶果。他的报应，或许不在阳间法律，但绝不会缺席。”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有证据，也可以交给林瑶，让她用她的方式处理。”
提到林瑶，陈子轩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事情解决，三人打道回府。回到扎纸店时，已是后半夜。店里还亮着灯，留着门。
胖子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嚷嚷着：“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老板，今晚我得吃顿好的压压惊！”
张清玄没理他，自顾自地拿起紫砂壶倒了杯水。虽然超度过程消耗不大，但引导和净化那种强烈的怨念，对心神的损耗也不小。他需要安静休息。
“想吃自己去做。”他喝完水，放下杯子，走向后面自己的房间，“明天记得去找周太太结账。按中度灵异干扰，附加怨念疏导费，标准价。”
“好嘞！”胖子一听有钱收，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能到手多少，完全忘了刚才的害怕。
陈子轩也困得不行，跟胖子打了声招呼，自己打车回家了。
第二天中午，张清玄才从房间里出来。胖子已经做好了午饭，是清淡的鸡丝粥和几样爽口小菜，显然是考虑到老板昨晚的消耗。
张清玄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米粒开花，鸡丝嫩滑，入口温润暖胃。他看似面无表情，但喝粥的速度比平时稍快，体内的星火似乎也享受着这份恰到好处的滋养。‘胖子倒是细心。’他心里微动。
正吃着，店门被推开，林瑶和陈静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瑶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警服常服，身姿挺拔。陈静薇则换了一身浅灰色的羊绒连衣裙，外搭米白色风衣，气质清雅。
“七分半。”“八分。”张清玄墨镜后的目光习惯性扫过，迅速完成评估。
“清玄，周太太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林瑶率先开口，语气熟稔。她接到陈静薇的消息，大概了解了情况。
“嗯。”张清玄放下勺子。
“张先生，这次又多亏您了。”陈静薇微微躬身，语气真诚，“周家那边已经恢复正常，酬劳我也已经让人转到您账上。”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清玄略显慵懒的侧脸，眼神微暖。
林瑶则走到柜台边，很自然地拿起张清玄的紫砂壶看了看：“你这壶用了有些年头了吧？下次我给你带点更好的茶叶过来。”
陈静薇闻言，微微一笑，接口道：“林警官有心了。不过张先生似乎更喜欢普洱的醇厚，我那里正好有些年份不错的陈普，明天给张先生送些过来尝尝。”
两个女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空气中似乎闪过一丝无形的电火花。
胖子和刚进门的陈子轩对视一眼，同时缩了缩脖子，感觉周围的温度莫名降了几度。胖子心里哀嚎：‘又来了！修罗场！’
张清玄仿佛毫无所觉，端起粥碗，将最后一点粥喝掉，然后擦了擦嘴，对胖子道：“碗收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胡同，感受着体内平稳跃动的星火。
红尘琐事，恩怨情仇，循环往复。而他，只是这万丈红尘中，一个随心的过客，一个安静的守护者。只是这守护的范围里，似乎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些需要他稍稍费心的人和事。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紫砂壶盖，触手温润。
这样，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