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夜哭郎与红烧肉
接下来的几日,扎纸店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对面的“墨香阁”在那一丝微弱的动静后,再次陷入了死寂,连窗帘拉合的角度都未曾改变,仿佛那只是众人恍惚间的错觉。但张清玄能感觉到,那缕窥视感并未消失,而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变得更加耐心,更加难以捕捉。
他也不急,每日大部分时间依旧坐在柜台后,看似摩挲紫砂壶发呆,实则一刻不停地引导体内星火进行周天运转。那簇烛焰在经历了数次或净化或灭杀的战斗后,不仅体积有所增长,其核心的光芒也愈发纯粹凝练,对能量的操控更为精细入微。他甚至能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气息,长时间附着在店铺门槛或窗棂上,形成一道极其隐蔽的预警禁制。这新生力量在“精细操控”与“持久韧性”方面展现出的潜力,远非过去大开大合的茅山灵力可比。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糊着宣纸的窗棂,在店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胖子拿着块抹布,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纸扎的轿子,一边偷偷瞄着柜台后闭目养神的张清玄,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老板这几天好像心情还行?上次出差的钱也没克扣太狠……要不,申请点资金改善下伙食?天天青菜豆腐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店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衣着朴素、面色愁苦的年轻妇人抱着个襁褓走了进来。妇人眼圈乌黑,神色憔悴,一进门就带着哭腔道:“请、请问是张老板吗?是前街开水果店的王姐介绍我来的……”
张清玄抬了抬眼,没说话。
妇人连忙道:“我、我姓周,住城西荷花巷。我家娃……我家娃不知道怎么了,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到子时,准点哭醒,怎么哄都没用,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脸憋得青紫。去了好几家医院,都说身体没问题……有人说是……是撞了‘夜哭郎’……”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紧紧抱着怀里似乎正在熟睡的孩子。
“夜哭郎?”胖子好奇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张清玄,“老板,真有这东西?不是老人家编出来吓唬小孩的?”
张清玄隔着墨镜扫了那孩子一眼,淡淡道:“‘夜哭郎’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多半是婴幼儿灵觉未闭,易受游魂野鬼或特定地脉阴气干扰,导致神魂不宁,夜啼不止。也有极少数情况,是被某些喜好捉弄小孩的低级精怪缠上。”
他看向周妇人:“孩子哭时,周围可有什么异常?比如阴风、异响,或者他盯着某个空处?”
周妇人努力回想,突然道:“有!有!有一次我好像看到窗户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还有,他哭的时候,有时候会伸出小手,朝着房梁的方向抓,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
张清玄心中了然。这情况,大概率是宅子不净,有喜欢恶作剧的“嬉婴魂”之类的东西,或者就是房子建在了阴脉交错的不吉之地,影响了幼儿脆弱的磁场。
“上门费八百。”他报出价格。这种问题不算大,但处理起来需要找准根源,费点心思。
周妇人连忙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帕包,仔细数出八百块钱递过来。
“地址留下,晚上子时前过去。”张清玄收起钱。
送走千恩万谢的周妇人,胖子挠了挠头:“老板,这种小鬼好对付不?不会又是什么吓死人的玩意儿吧?”
“看情况。”张清玄语气没什么起伏,“若是无知游魂,驱散即可。若是地脉问题,调整风水便是。若是已成精怪……”他顿了顿,“就看它识不识相了。”
胖子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问。
傍晚时分,胖子准备晚饭。他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早市抢到了两条品相极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层次分明。他献宝似的对张清玄说:“老板,今晚做红烧肉!我用冰糖炒糖色,保证红亮不苦!”
张清玄正在核对这个月的账目,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都没离开账本。但胖子敏锐地注意到,老板翻页的手指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厨房里很快传来肉块下锅的“滋啦”声,紧接着,冰糖融化的焦香、五花肉煸炒出的油脂香、以及酱油、料酒和各种香料混合成的浓郁复合香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霸道地钻出厨房,弥漫了整个扎纸店。就连那些纸人纸马,似乎都被这人间烟火气熏得少了几分阴森。
胖子忙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是红润油亮、颤巍巍的红烧肉,每一块都裹着粘稠的酱汁,旁边还点缀着几个煮熟的剥壳鸡蛋,同样染上了诱人的酱红色。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一锅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老板,吃饭了!”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清玄放下账本,坐到那张充当饭桌的旧茶几旁。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肉块炖得极其软烂,筷子轻轻一夹,便能感受到那肥肉部分即将化开的触感。送入口中,舌尖轻轻一抿,肥肉的丰腴油脂与瘦肉的扎实纤维完美融合,咸中带甜,酱香浓郁,层次丰富得令人惊叹。那浓郁的肉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在口腔中绽放,极大地满足了味蕾的欲望。他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下箸的速度和比平时明显多吃了半碗饭的行为,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内心的享受。
‘火候恰到好处,糖色炒得完美,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他内心客观评价,觉得这胖子的厨艺,确实是他这破败扎纸店里最值钱的“固定资产”之一。
胖子看着老板默默吃肉、添饭,心里乐开了花,自己也埋头苦干,吃得满嘴流油。‘看来这红烧肉攻势效果显着!下次是不是可以申请买点更贵的食材了?比如大闸蟹?’
吃完饭,张清玄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拿起旁边的粗茶喝了一口,然后,从柜台下的钱匣里,数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茶几上。
“明天去买菜,”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挑点好的。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胖子看着那三张红票子,眼睛瞬间瞪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块!老板居然主动给钱让他买好吃的!还让他“看着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老板被鬼上身了?
“老、老板……这、这太多了吧?其实……两百,不,一百五就够……”胖子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张清玄打断他,起身走向柜台,重新拿起紫砂壶,背对着胖子,声音依旧平淡,“做得好吃,才有下次。”
胖子愣在原地,看着那三张钞票,又看看老板那看似冷漠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起来,咧开嘴傻笑:“哎!老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明天我给您露一手绝活!”
他这边欢天喜地,张清玄摩挲着紫砂壶,墨镜后的眼神却没什么波澜。给胖子这点甜头,既能保证自己的伙食质量,也能让这胖子更死心塌地。一点小投入,换取长期稳定且优质的后勤保障,这买卖,划算。至于胖子那点感动……嗯,算是附赠品。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张清玄带着再次全副武装(心理上)的胖子,前往城西荷花巷周家。
周家住的也是老平房,光线昏暗,气氛压抑。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让人心烦意乱的阴森感。
张清玄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房梁某处,又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地势。
“问题不大。”他对紧张不已的周家人说道,“房子建在了两条老旧阴沟的交汇点上,形成了微弱的‘阴风煞’,加上房梁上可能栖息了一只喜欢恶作剧的‘宅灵’。”他看向胖子,解释道,“‘宅灵’并非恶鬼,多是动物死后残魂或地气所化,本性不坏,但喜欢捉弄人,尤其喜欢招惹小孩。”
他让周家人暂时避开,自己则站在屋子中央,指尖凝聚一丝极其温和的星火气息,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同时以精神意念传递出安抚与引导的讯息。
片刻后,房梁上一缕淡淡的、如同小动物般的虚影显现出来,好奇地“看”了张清玄一眼,似乎被那温暖的气息所吸引,又似乎有些畏惧。最终,它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绕着张清玄转了一圈,然后化作一缕青烟,从窗户缝隙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张清玄走到屋外,对着那阴沟交汇的方位,虚空刻画了几个简单的符文,调动星火之力,稍微扭转了此地紊乱的地气。
做完这一切,屋内那股令人心烦的阴森感顿时消散一空。
“好了。”张清玄对周家人道,“‘宅灵’已送走,地气也已调整。孩子今晚应该能安睡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襁褓中的孩子咂了咂嘴,睡得更香了。
周家人喜极而泣,又是一通道谢。
回扎纸店的路上,胖子忍不住问:“老板,你刚才为啥不直接把那‘宅灵’灭了?还跟它讲道理?”
“万物有灵,若非大恶,何必赶尽杀绝?”张清玄淡淡道,“它只是顽皮,并未害人性命。引导它离开,寻一处更适合的居所,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我们这行,也要讲究个因果分寸。”
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老板虽然抠门小心眼,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不对,是在这种“业务原则”上,好像还挺有格调的。
回到扎纸店,已是深夜。胖子虽然累,但想着明天那三百块的采购资金,心里美滋滋的,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张清玄站在店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斜对面的“墨香阁”,感知中,那缕窥视感似乎因为他在周家的出手,又变得清晰、专注了一些。
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看吧,尽管看。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看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转身,推开扎纸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面的窥探与暗流,暂时关在了身后。店内,是属于他的,有着红烧肉余香和胖子鼾声的、微小而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