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的疯狂命令像一块巨石砸进浑浊的黄浦江,在上海滩激起了滔天浊浪。76号的特务们倾巢而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扑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白色恐怖笼罩下来,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和焦灼的味道。
码头上,但凡看起来像跑船的、扛包的,都可能被突然按倒在地,搜身盘问,稍有迟疑便是拳打脚踢,甚至直接押走。茶馆酒肆里,茶客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八度,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句无心之言就被扣上“通共”的帽子。夜里,警笛声和砸门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哪家又遭了殃。报纸上天天登出自首或击毙“抗日分子”的消息,真真假假,只为制造恐慌。
交通线的外围节点首当其冲。一个负责传递零星消息的报摊被捣毁,摊主老李头下落不明。一个用来临时中转物资的小杂货铺被查封,老板一家生死未卜。甚至几个只是偶尔帮忙指过路、并不知内情的底层帮会成员,也被抓进去严刑拷打。池田的目的很明确:宁可错杀一千,也要掐断任何可能通向“判官”的毛细血管。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闸北“听雨轩”茶馆像往常一样开着门,但店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祥叔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擦拭着茶杯,眉头却微微锁着。他感觉到近来风声紧得异乎寻常,连往常熟识的几个老茶客都不太敢来了。
突然,街口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几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卡车猛地停在茶馆门口,车门砰地打开,跳下来十几个穿着黑色绸衫、腰别驳壳枪的76号特务,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队长。
茶馆里仅有的两个茶客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丢下茶钱溜走了。
祥叔心里一沉,但脸上依旧平静,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拱了拱手:“几位长官,有何贵干?”
那横肉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茶具乱响:“老东西!有人举报你这茶馆是共党的联络站!跟我们走一趟吧!”
祥叔面色不变:“长官说笑了,小老儿本分经营茶馆,从不问外事,何来联络站一说?”
“少他妈废话!”队长厉声喝道,“搜!”
特务们如狼似虎地冲进茶馆,翻箱倒柜,桌椅被推倒,茶具摔碎一地,一片狼藉。祥叔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被毁,眼角微微抽搐,但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一个特务从后堂的灶膛灰烬里,扒拉出一点未烧尽的、带着模糊字迹的纸片边缘,兴奋地喊道:“队长!有发现!”
那队长狞笑着看向祥叔:“老狐狸,证据确凿!带走!”
两个特务上前粗暴地扭住祥叔的胳膊。祥叔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间充满茶香和回忆的茶馆,然后被推搡着押上了卡车。茶馆大门被贴上封条,昔日“听雨轩”的招牌,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消息很快通过侥幸躲过搜查的伙计,传到了藏身处的陆震云耳中。
“大哥……祥叔……祥叔他被76号抓走了!茶馆也被封了!”小七冲进藏身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脸上还有奔跑后的潮红。
陆震云正在擦拭手枪,闻言动作猛地一顿,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枪身,指节泛白。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有悲痛,有愤怒,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祥叔!那个念着旧日情分、冒着杀身之祸为他们传递消息、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老江湖!竟然因为他们的牵连,落入了魔爪!76号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祥叔年纪大了,如何能扛得住那些酷刑?
他仿佛能看到祥叔在阴暗的刑讯室里受尽折磨的样子,能听到老人痛苦的呻吟。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怒火灼烧着他的心肺。他想立刻带人冲去76号,拼个你死我活,救出祥叔!
但他不能。
他身后还有一帮兄弟的性命,还有整条交通线的存亡。他此刻的任何冲动,都只会带来更大的牺牲,正中池田下怀。
陆震云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半晌,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尘土簌簌落下。
他救不了祥叔。他甚至连打听祥叔关押在哪里、是死是活都难以做到。这种明知战友罹难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比刀割还要难受。
小七和其他兄弟看着陆震云剧烈起伏的背影,都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了拳头。空气中弥漫着悲愤和窒息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