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根据地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顾清翰深知此行风险,他放弃了所有已知的、可能已被监视的常规路线,选择了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蜿蜒于水网沼泽与丘陵之间的隐秘小径。这条路极其难走,却能最大程度避开日伪军的关卡和巡逻队。
他们昼伏夜出,像幽灵一样在黑暗中移动。白天,他们藏在废弃的砖窑、密不透风的芦苇荡,或者山腰上猎人遗弃的窝棚里,忍受着蚊虫叮咬和闷热潮湿。只能啃食随身携带的、越来越少的干粮,喝经过简单过滤的泥塘水。夜晚,他们凭借微弱的星光和顾清翰惊人的方向感,在齐膝深的淤泥里跋涉,涉过冰冷刺骨的河汊,翻越陡峭湿滑的山坡。
军医老周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有一次在过河时险些被暗流冲走,幸亏一名战士眼疾手快把他拉了回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脚上磨满了血泡,衣服被荆棘划得破烂,脸色因缺乏睡眠和营养而蜡黄。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压力。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狗吠,每一次夜空划过的探照灯光柱,都让他们心惊肉跳,立刻潜伏起来,大气不敢出。他们曾亲眼看到一队伪军从百米外的大路上经过,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也曾差点闯进一个突然增设的临时检查站,幸亏顾清翰提前嗅到危险,带着队伍迅速绕道。
所带的干粮很快见底了。他们只能靠野果、偶尔挖到的野菜根充饥。药品不敢轻易动用,那是留给陆震云的救命药。一名战士在攀爬悬崖时划伤了手臂,伤口发炎红肿,也只能用盐水简单清洗,咬牙硬扛。
接近上海外围时,情况更加凶险。日伪的封锁线一层套着一层,岗哨林立,巡逻队往来频繁。他们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侦察、等待,寻找极其短暂的安全间隙穿越封锁沟和铁丝网。
这天夜里,他们终于潜行到了能远远望见上海零星灯火的地方。但队伍也到了极限。干粮袋彻底空了,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在昨天分食完毕。水壶也见了底。老周发起了低烧,走路摇摇晃晃。受伤战士的胳膊肿得老高,脸色苍白。连最年轻力壮的战士,眼神里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茫然。
他们藏身在一个荒废的坟茔地里,背靠着冰冷的墓碑,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希望,就像天边那几点微弱的灯火,看似不远,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如何在这座被严密看守的城市里找到藏匿的陆震云?找到了,又该如何带着一个垂危的人突围出来?
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清翰清点着最后的物资:手枪里的子弹寥寥无几,药品不敢动,银元在荒郊野外毫无用处。他看着身边筋疲力尽的战友,心中充满了愧疚和巨大的压力,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的边缘。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将是最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