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行里空气凝固。陆震云背对着宪兵和翻译官,走向里间办公室,脚步沉稳,但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他能感觉到身后三道锐利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真正的秘密账本和联络记录,就藏在办公桌下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绝不能暴露。
他走进狭小的办公室,迅速扫视。桌面上摊着几本寻常的流水账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急中生智,他想起之前为了应对可能的各种盘查,确实准备过一套更详细、但内容完全“干净”的辅助账册,专门记录一些看似琐碎、实则无关痛痒的经营细节,放在文件柜底层,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他还准备了几份与内地一些小商号的普通订货合同和往来信函,货物都是最普通的土产杂货,印章清晰,地址明确。
他故意在文件柜前翻找片刻,制造出寻找的声响,然后拿着那几本厚厚的“辅助账册”和一叠普通合同,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长官,您看看,这是更详细的底账和部分往来凭证,”陆震云将账册和合同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生意人的琐碎,“小店经营,琐事繁多,有些零碎记录可能没及时誊到正本上,您多包涵。”
翻译官狐疑地接过,和宪兵一起翻看。这些账册记录得极其详尽,每一笔小生意都罗列清楚,包括进货价、运费、损耗、利润,甚至还有与那些内地小商号讨价还价的信件草稿,看起来完全是一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小商人做派。合同上的印章和地址也清晰可查,虽然地方偏僻,但听起来合理。
宪兵指着账册上一处用红笔圈出的、利润极低的交易,用日语问翻译官。翻译官转头问陆震云:“这笔生意,明显亏本,为什么做?”
陆震云苦笑一下,搓着手解释:“长官明鉴,这笔是赔本赚吆喝。那家商号答应,这次亏点,下次有大宗采购优先考虑我们。现在这世道,得先稳住客源啊。” 他语气自然,带着小商贩特有的无奈和算计。
宪兵和翻译官又低声交流了几句,翻来覆去检查了合同和印章,没发现明显破绽。账目虽然有些地方利润薄得奇怪,但整体逻辑能自圆其说,符合乱世中小商行艰难求存的状况。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翻译官合上账本,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带着审视:“陆经理,做生意要规矩点。以后账目记得做清楚!”
“是是是,一定一定!多谢长官指点!”陆震云连连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
直到宪兵的摩托车声远去,陆震云才缓缓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伙计也吓得脸色发白。
“没事了,”陆震云对伙计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提前打烊。你回去休息,嘴巴严实点。”
伙计如蒙大赦,赶紧走了。
陆震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店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这次虽然侥幸过关,但危险信号已经再明确不过了。日本人盯上这里了,绝不是偶然。那个翻译官最后的话,更像是警告。
他不能再冒险了。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香港这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连接上海的生命线。一旦贸易行被查封,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还会连累很多人。
当晚,他秘密联系了老方,通报了情况。然后,他找来合伙人陈老板,以“近期风声紧,稽查变严,生意难做”为由,提出公司业务需要暂时收缩。
“老陈,”陆震云神色凝重,“从明天起,内地那边的生意,特别是涉及敏感地区的,全部暂停。我们只做本港和澳门最稳妥的糖、布生意,账目做得越简单越好。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陈老板虽然心疼生意,但也知道利害,点头同意。
华南贸易行的业务迅速收缩,变得低调再低调。陆震云知道这是必要的退却。他必须像冬眠的动物一样潜伏下来,等待风头过去。只是与上海的联系,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影响了。他望着北方心中充满忧虑。清翰你们那边,一切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