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猛地回过神，剧烈的喘息尚未平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阿蓝！”夜烬注意到他颊边未干的泪痕和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
不再多问，手臂一收，将夏蓝整个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不同于幻境中那个“安英”带着禁锢意味的拥抱，这个怀抱宽阔、坚实，带着夜烬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冽魔息与一丝若有若无暗香的体温，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同时，夜烬另一只手并指按在夏蓝后颈几个关键的安神穴位上，强行梳理着他混乱的心神和滞涩的灵力流。
“凝神！守心！不过是魇住了，醒来便好！”
在那股精纯魔力的引导和沉稳声音的安抚下，夏蓝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身体的颤抖也慢慢止息。
他靠在夜烬怀里，深深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驱散了些许幻境带来的粘稠恐惧感。
理智逐渐回笼，但疲惫感却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让他连推开这个怀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感觉到他气息平稳下来，夜烬才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依旧环着他，低头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眉头未展：
“你方才……在喊安英的名字。”他的语气是肯定的，带着探究，“是梦到他了？还是……别的什么？”
夏蓝闭了闭眼，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是梦，但……不完全是。更像是……我的梦境被人侵占了。”他回想起那过于真实的细节和针对性极强的对话，心底泛起寒意。那绝非简单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夜烬紫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玄清传讯于我，说你近来心神耗损极重，状态不佳，易被外邪所侵。看来果然如此。”他顿了顿，看着夏蓝，“是他让我有空便来看看你。”
夏蓝闻言，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复杂：“是玄清师叔让你来的？你来......做什么？”
夜烬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怎么？不是他叫，本尊就不能来了？我想来找你，不行吗？”
他捏着夏蓝下巴，迫使他抬起脸对着自己，“仙尊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夜烬找你，除了床上那点事，就没别的原因了？”
夏蓝被他说得一愣，脸颊微微发热，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因为……他内心深处，确实下意识地将夜烬归类为“攻略对象”和“情欲伴侣”，毕竟谁会在一个完成后就会离开的任务角色上付出全部真心呢？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渣男”，明明利用了对方的感情，哪怕是任务所需......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真诚的歉意：“不是的……夜烬。我只是……最近事情太多，状态实在不好，可能没心思……应付其他。”他斟酌着用词。
“应付？”
夜烬捕捉到这个词汇，眼神更冷了几分，但看着夏蓝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方才受惊后脆弱的模样，终究没再发作。他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强势：
“本尊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应付’。看你这样子，闷在屋里只会更糟。起来，陪我出去走走。”
这不是商量，而是近乎命令的口吻，却奇异地让夏蓝无法拒绝。
或许是他自己也确实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驱散幻境的阴霾；或许是夜烬此刻表现出来的、超越单纯欲望的关心，让他无法再硬起心肠推拒。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夜烬随手取过一旁挂着的、夏蓝平日穿的斗篷，动作不算温柔却仔细地替他披上，系好带子。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走出了寝殿。
已是深夜，凌霄山巅寒气深重。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连绵的殿宇和远处的云海染上一层清辉。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松林的簌簌声响。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观云台的石阶上，一时无话。夜烬的手很大，掌心温热，牢牢包裹着夏蓝微凉的手指。
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寝殿的压抑，夏蓝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些许。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怎么看出我刚才不是简单梦魇？”
夜烬目视前方，侧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
“你的灵力波动不对。寻常梦魇，是心神不宁，灵力涣散。你刚才，是灵力被某种外力强行引动，甚至带着反击的戾气，却又被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像是……在梦里和人打了一架。”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喊安英名字的时候......”
夏蓝默然。
“说起来……那个叫安英的孩子，对你……似乎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夏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被月光照亮的石阶，声音很轻：“我对他……从未有过师徒之外的心思。”
夜烬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夏蓝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和疲惫。
夜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开口：
“那孩子看你的眼神……我统共没见过他几次，都能瞧出不对劲。炽热、专注，又带着股压抑不住的疯劲……你日日与他相处，当真……一点都未曾察觉？”
夏蓝猛地停住了脚步。
夜烬也跟着停下，转头看他。只见夏蓝微微低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月光照亮了他眼角骤然滑落的一滴泪珠，那泪珠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无声地砸在衣襟上。
夜烬的心像是被那滴眼泪烫了一下，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触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伤口。“……抱歉。”他低声道，语气里带上了懊悔。
夏蓝摇了摇头，抬起手，用指尖有些粗暴地擦去脸上的湿痕。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沉浮的云海，声音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不怪你。是我……是我这个做师尊的失职，疏忽了他，没有及时察觉他的异常……我的确对他没有那种心思，但他对我……有。
我是在他死前……在他被那东西控制着，做出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时，才真正明白过来。”
夜烬看着他强忍悲痛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带着点醋意和试探的问话，此刻只剩下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想要像刚才那样揽住他，却又怕再次唐突，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无声的安慰。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夏蓝转头看了看他，
“感情是不可控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在脆弱时被操控的，那个‘安英’或许也是用这种方式一遍遍磋磨我的安英的，直到把他完全控制，如今他也想来操控我......”
他简单地将幻境中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省略了那些过于私密和不堪的细节，只重点说了“安英”的诡异出现、对话的陷阱以及最后的攻击意图。
夜烬听完，沉默了片刻，紫眸中寒意凝聚：“能如此精准地侵入你的梦境，编织出针对你心魔的幻境……对方要么修为远高于你，要么……就是极其了解你内心弱点的人。”
他看向夏蓝，“你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有没有觉得谁比较可疑？”
夏蓝揉了揉眉心：“这个位子上得罪的人不少，但能有这种手段的……不多。”
他首先想到的是徐家，但徐家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还是……那个可能存在的、更高层次的“操盘手”？
“此事我会帮你留意。”夜烬沉声道，“你最近务必小心，尽量不要独处，修炼时也最好有人护法。玄清那边，我会再去叮嘱。”
“多谢。”夏蓝低声道。
两人走到观云台边缘，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头顶是璀璨的星河。浩瀚的景色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夜烬看着远方，忽然道：“我记得你以前，似乎有点怕高？”
夏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以前”的夏蓝。
他摇了摇头：“现在……好多了。”经历得太多，连恐惧都变得麻木了。
夜烬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阿蓝，你变了很多。”
夏蓝迎上他的目光，苦笑一下：“总是会变的。”尤其是经历了生死、背叛和无法挽回的失去之后。
“但有些东西，没变。”夜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在夜风中有些模糊，“至少，在我眼里，没变。”
夏蓝的心微微一颤，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接话。
他想告诉他，他眼前的这个蓝玉烟早就变了，可是自己鸠占鹊巢被拆穿后该如何自处呢？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夏蓝主动开口：“夜烬，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该还你什么作为报偿......钱财，珍宝我最近搞到很多，你想要什么随便你——”
“出去走走吧？”
夜烬直接打断他。
夏蓝此刻对外出提不起丝毫兴趣。他下意识地摇头：“不了……我还是待在凌霄山吧……”
夜烬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夏蓝踉跄了一下。
魔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形一闪，便已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寝殿窗户，直上夜空！
“夜烬！你放手！”
“你不是要报偿我吗？我就要这个——你陪我出去走走。”
夜风呼啸着灌入他的衣袍，脚下是迅速变小的凌霄山殿宇，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他远远瞥见下方一处偏殿廊下，玄清师叔正站在那里，似乎在与弟子吩咐着什么。夏蓝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急忙运起灵力传音：“师叔！救我！”
玄清闻声抬头，看到夜空中的景象——
魔尊夜烬正半强制地带着自家师侄御风而行，而夏蓝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悸。
玄清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非但没有出手阻拦，反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然后……一道清晰的传音直接送入夏蓝和夜烬耳中：
“玉烟啊，跟夜烬好好散散心！山门里这些琐事有师叔呢，不必急着回来！玩得开心点！”
夏蓝：“……”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玄清师叔非但没救他，还一副“赶紧把人带走”的态度？！
不是！你俩不应该是情敌关系吗？！
怎么把自己当小孩似的！
夜烬揽着夏蓝腰肢的手臂收紧，传音回去：“放心，本尊定会好好照顾仙尊。”
玄清在下面又挥了挥手，转身便进了殿，干脆利落。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夏蓝彻底放弃了挣扎，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一屁股坐在夜烬以魔力凝成的、柔软而稳固的云团上。
他扭过头，看着脚下翻涌不息的无边云海，和远处璀璨冰冷的星河，闷声不响，用后脑勺对着夜烬，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夜烬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孩子气的别扭模样，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他身侧坐下。
云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沉，又稳稳浮住。
夜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着两人的衣发。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放缓了些，不像刚才那般强硬：
“带你去个地方，不吵你，就看看。顺便……也让你瞧瞧阿雁那丫头如今的长进。”
听到“阿雁”的名字，夏蓝绷紧的后背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他终究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