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熙和小院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薄荷与金银花混合的清苦香气。沐熙正坐在廊下的竹编矮凳上,面前的木桌上摊着一方素色棉布,棉布上整齐码放着十几个白瓷小罐,罐口贴着用朱砂写的标签,分别标注着“舒颜膏”“祛痱露”“止痒凝”。她指尖捏着一支银制小勺,正将新熬好的药膏小心翼翼地舀进罐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县主,这新制的‘玉容膏’稠度刚好,您闻闻这气味,比上次的更清透些。”陈雪端着一个青瓷碗走过来,碗中盛着半凝固的乳白色药膏,凑近时能闻到淡淡的玫瑰与珍珠粉混合的香气。陈雪现在是护理小院的管理,做事利落,心思也细,此刻正眉眼带笑地看着沐熙的动作,眼底满是敬佩。
沐熙放下银勺,拿起一小块药膏在指尖揉开,触感细腻丝滑,确实比上一版更胜一筹。她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次的珍珠粉磨得够细,玫瑰露也熬得恰到好处。等晾凉了,就分装到那个描金的瓷盒里,给上次预定的张夫人送去。”
“好嘞。”陈雪应着,刚要转身去取瓷盒,一阵刺耳的“哐当”声突然从东侧的护理间传来,像是瓷瓶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女人尖利的呵斥声,夹杂着桌椅挪动的嘈杂,还有一个略显怯懦却带着倔强的声音在辩解。
沐熙和陈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熙和小院自开张以来,向来以安静舒适着称,客人非富即贵,侍者也都是经过精心培训的,从未出过这样的乱子。“去看看。”沐熙率先起身,裙摆扫过矮凳,快步朝东侧走去,陈雪紧随其后,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东侧的“汀兰阁”是平日里做脸部护理的房间,此刻房门虚掩着,里面的吵闹声愈发清晰。沐熙伸手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眉头瞬间蹙起——地上散落着三四个摔碎的白瓷药膏罐,乳白、浅绿的药膏混着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连墙上挂着的那幅《墨竹图》都沾了几点污渍。房间中央,两个穿着葱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正一左一右地拽着秋荷的胳膊,她们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秋荷的皮肉里,秋荷的发髻已经散乱,几缕发丝贴在额角,左边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眼睛却瞪得圆圆的,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肯有半分示弱。
而那两个丫鬟的前方,站着一个身着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的女子。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繁复的垂挂髻,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耳垂上坠着东珠耳坠,一身行头华贵得晃眼。此刻她正双手叉腰,用涂着蔻丹的手指着秋荷,脸上满是骄横之色,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也敢对本小姐动手动脚?今日若不教训你,你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放手!”沐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一掰,那两个丫鬟只觉得手腕一麻,原本紧握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秋荷失去支撑,踉跄了一下,沐熙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秋荷靠在沐熙的背上,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与力量,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眼眶一红,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她哽咽着说:“我没有……我只是给她试用药膏,不小心勾到了她的头发,她就……”
“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本小姐的事?”那红衣女子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而且还敢对她的丫鬟动手。她上下打量着沐熙,见沐熙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面襦裙,头上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衣着打扮虽素雅,却难掩周身的气度,不由得皱了皱眉,但骨子里的骄纵让她并未将沐熙放在眼里,语气依旧十分傲慢。
沐熙没有理会她的质问,而是先转过身,仔细查看了一下秋荷脸上的伤。那巴掌印又红又肿,显然打得不轻。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去秋荷嘴角的血迹,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说完,她才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红衣女子,语气礼貌却疏离:“这位姑娘,不知秋荷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动怒,不仅动手打人,还让你的丫鬟对她拉拉扯扯?”
“哼,你问她自己!”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下巴微微扬起,用下巴指了指沐熙身后的秋荷,“这个贱婢手没有轻重,弄伤了本小姐,我教训她几句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一个绿衣丫鬟立刻附和道:“就是!我们小姐好心来你们这里做护理,这个叫秋荷的丫头却笨手笨脚,不仅问东问西,还在给我们小姐试用药膏的时候,故意扯我们小姐的头发,把我们小姐都弄疼了!我们小姐教训她,也是她活该!”
沐熙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向那红衣女子,语气依旧平静:“不知姑娘哪里受伤了?可否让我看看?”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沐熙会这么问。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才被秋荷不小心勾到的地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素来骄纵,哪里受得了这种“冒犯”,当下便恼羞成怒。此刻被沐熙这么一问,她有些心虚,但嘴上依旧强硬:“头发被她扯得生疼,这还不算受伤吗?本小姐的头发也是她这种贱婢能碰的?”
沐熙心中已然有了数。她轻轻拍了拍秋荷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对那红衣女子说:“姑娘,秋荷是我们这里负责脸部护理的侍女,她在给客人做护理前询问一些问题,比如皮肤是否容易过敏、近期是否使用过其他护肤品等,都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客人的皮肤状况,从而为客人选择最合适的产品,这是我们熙和小院的规矩,也是对客人负责的表现。”
“至于试用药膏,”沐熙继续说道,“我们这里的每一款药膏都含有不同的成分,虽然都是精心配制的,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难免会有少数人出现过敏反应。试用是为了确保客人使用安全,避免出现不适。秋荷刚才不小心勾到了你的头发,确实是她的疏忽,她应该向你道歉。”
说到这里,沐熙看向秋荷,秋荷虽然心里委屈,但还是乖乖地走上前一步,低着头说:“对不起,这位姑娘,刚才是我不小心,我不是故意要扯你的头发的。”
红衣女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歉?她一个伺候人的贱婢,也配向我道歉?本小姐不需要!倒是她,冒犯了我,就该受罚!”
沐熙的脸色沉了下来:“姑娘,秋荷已经向你道歉了,她的疏忽她认。但是,你动手打了她,这也是事实。我们熙和小院尊重每一位客人,但同样,我们也尊重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位侍者。他们靠自己的手艺和劳动吃饭,并不比任何人低贱。你不配合秋荷的询问,还动手打人,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说什么?”红衣女子像是被沐熙的话激怒了,她瞪大了眼睛,指着沐熙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伺候人的贱婢,打了就打了,难道还要我向她道歉不成?我告诉你,今天本小姐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否则,我让你们这个破院子明天就开不下去!”
“在熙和小院,人人平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沐熙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秋荷向你道歉了,你也必须向秋荷道歉。否则,今天你恐怕不能离开这里。”
“你敢拦我?”红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沐熙突然伸出手,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沐熙的手看似纤细,力气却不小,红衣女子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疼得她龇牙咧嘴,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红衣女子又疼又怒,对着沐熙大喊大叫起来。
她的两个丫鬟见状,也立刻扑了上来,想要拉开沐熙:“你快放开我们小姐!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住手!”陈雪立刻挡在沐熙面前,拦住了那两个丫鬟,“这里是熙和小院,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一时间,汀兰阁里吵作一团,红衣女子的尖叫声、丫鬟的呵斥声、陈雪的阻拦声混杂在一起,引来了不少其他房间的客人。有人好奇地趴在门口张望,还有人低声议论着,整个熙和小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破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