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非单纯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带着万年玄冰特有死寂气息的凛冽，如同无数细密而锋利的冰针，穿透皮肉，直刺骨髓，将萧彻从那种仿佛沉沦于无尽虚无的深层次昏迷中，硬生生刺醒。
他睫毛颤动，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感受到身下传来的坚硬与冰冷——那是无数被湖水冲刷得光滑却依旧硌人的鹅卵石。随即，视野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团那条蓬松如云、洁白无瑕的大尾巴。这小家伙正焦躁不安地在他脸颊旁来回扫动，尾巴尖带着轻微的颤抖，一下下，既像是试图拂去他脸上的寒霜，又像是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确认他的生死。
视线微抬，萧彻的瞳孔微微收缩。只见那只平日里高傲得不可一世、连正眼都懒得瞧人、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的蓝羽孔雀，此刻竟在他头顶不足三尺的低空处缓缓盘旋！它那身华美如蔚蓝苍穹、镶嵌着翡翠般纹路的羽翼每一次扇动，都带起细碎的冰晶，如同洒下点点星辉，簌簌飘落。更令人惊异的是它那双狭长凤目，此刻望向萧彻时，竟不见半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本能的专注与守护之意，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极其珍贵的存在。
而当萧彻的目光越过孔雀，投向稍远些的冰湖岸边时，心中更是震撼。那头号称灵兽谷霸主、脾气暴烈无比、平日里连宗门长老都要谨慎对待、以无尽火煞之气闻名的赤炎虎，此刻竟如同温顺的大猫般，安静地趴伏在皑皑白雪之中！它那身如火炭般耀眼的皮毛，在纯白冰雪的映衬下，红得惊心动魄。巨大的头颅温顺地搁在交叠的前爪上，那双原本燃烧着凶戾火焰的铜铃大眼，此刻望向萧彻时，竟如同被驯服的烈马，不见半分嗜血与狂暴，只有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与绝对的臣服！它甚至微微缩着脖子，喉咙里发出极其低微、近乎讨好的呜咽声。
这诡异的、违背常理的一幕，让萧彻心中警铃大作，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异感。他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般酸痛。环顾四周，这才在冰湖的另一侧，看到了那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
林晚蹲在湖边，背对着他，面朝波光粼粼却寒气森森的湖心。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支碧绿如玉、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的御兽笛。笛身之上，凝结着厚厚一层、几乎将笛孔完全封住的幽蓝色冰晶！那绝非寻常寒霜，而是过度催动本源法力、引动极寒之气反侵法器，甚至伤及自身的明显迹象！她的肩膀微微绷紧，虽然看不到正脸，但那股凝重的忧虑仿佛实质般萦绕在她周身。直到听见身后鹅卵石滚动的细微声响，她才猛地转过头来。
“你醒了！”林晚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欣喜光芒，但那光芒之下，是难以掩盖的憔悴。她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也顾不得湖边的冰冷潮湿，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扶住他的胳膊，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声音因长时间的担忧和疲惫而沙哑，“感觉怎么样？体内那股……混沌气，可还安稳？有没有哪里不适？经脉还疼吗？”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她这三日来的煎熬。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沉下心神，内视己身。这一看，让他心中微震，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原本在突破【混沌境·归墟】时，那狂暴难驯、几欲撕裂他肉身与灵魂的混沌气，此刻竟如同酣睡的太古巨龙，温顺而深沉地盘踞在丹田深处那片新生的、仿佛无边无际的“归墟”之中。那气旋依旧在缓缓旋转，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侵略性和破坏性的疯狂吞噬，而是一种内敛的、沉寂的、仿佛能容纳天地万物的深邃运转。更奇妙的是，他能清晰地“看”到，一丝丝极寒却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正透过身下的冰湖鹅卵石、透过周身冰冷的空气，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场的牵引，自发地、涓涓细流般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那片“归墟”，被悄然吸收、同化。整个过程温和而自然，如春雨润物，再无之前那种强行掠夺、经脉欲裂的痛苦与冲突。这正是【混沌境·归墟】初成后的显着标志——能量内敛，自成循环，与天地灵气的交互从对抗掠夺转变为和谐共鸣，效率却远超从前。
“我昏迷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萧彻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干涩沙哑，但呼出的气息却异常平稳悠长，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
“整整三天了。”林晚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坐下，轻轻舒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触手温润、内部流光溢彩、散发着极为纯净柔和灵气的上品灵玉，递到他面前，“这里是灵兽谷最深处的万年冰湖，传闻湖底连通着地脉寒眼，寒气极重，寻常修士难以久待，但此处的天地灵气却也因此异常精纯凝练。你昏迷之后，体内的混沌气并未如我所愿般平息下来，反而……反而像是在自发地、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方式，极其霸道却又异常温和地，汲取着周围的一切灵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继续道：“青鸾……就是那只不惜损耗本源救你的青鸟，它与我心神相连。它告诉我，你的身体现在……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归寂之地’，对灵气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吸引。它说，那感觉……仿佛你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在自然地呼吸。”
萧彻心中一动，接过了那块品质极高的灵玉。玉石入手，传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然而，几乎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灵玉的瞬间，丹田深处那片平静的“归墟”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微微荡漾起来。一股无形却强大无比的吸力，自他掌心的劳宫穴自然产生，根本无需他刻意引导！
接下来的一幕，让萧彻自己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手中那块原本宝光莹莹、灵气逼人的上品灵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内部蕴含的精纯灵气，如同百川归海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却无声地抽取出来，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灵光细流，沿着他手臂的经脉，汹涌汇入丹田的“归墟”之中。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灵玉就变得灰暗无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顽石，内部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最终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在他掌心化为了一捧毫无灵气的、细腻的玉石粉末，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这吞噬灵气的速度，比他在【吞噬】境界时全力施为还要霸道数倍！然而，整个过程，他自身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经脉畅通，气息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自然不过的呼吸。这无疑是【归墟】境界对能量掌控力发生质变的体现——吞噬之力已由外显的、需刻意引导的狂暴掠夺，转化为内蕴的、近乎本能的、高效而温和的能量吸纳。
“喵呜~”
就在这时，雪团轻盈地一跃，再次投入他的怀中。小家伙用它那冰凉湿润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萧彻的下巴，发出满足而舒适的呼噜声，仿佛这里才是世界上最安心的港湾。萧彻下意识地低头，正好对上雪团那双清澈得如同最上等蓝宝石、不染一丝尘埃的瞳孔。
然而，就在那纯净的瞳孔清晰的倒影里，萧彻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脸庞——他的眼白部分，竟然隐隐泛着一层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如同液态黄金般流动的金色芒光！
萧彻心中猛地一震！他抱着温顺的雪团，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面平静如镜、却寒气逼人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湖边。湖水冰冷刺骨，倒映出湛蓝如洗的天空、皑皑覆盖的雪峰山峦，也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脸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长期萦绕不散的郁结、挣扎与戾气，似乎已经随着这次破境而被洗涤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洞悉了某种本质后的平静。最明显的变化，正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深处，不再是以往的锐利或隐忍，而是仿佛有星云寂灭、星河重生般的深邃景象在缓缓流转，幽远得令人心悸。而眼白的部分，确实覆盖着一层淡金色的、如同神只般的光晕，这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流转，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超凡脱俗、非人般的的神秘与威严气质。这或许就是【混沌境·归墟】初成，力量本质发生跃迁后，在肉身表象上留下的、无法掩饰的印记。
雪团在他怀中舒适地调整着姿势，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臂弯。那只蓝羽孔雀也收敛羽翼，优雅地落在不远处一块覆雪的岩石上，细长的脖颈弯曲，用喙梳理着羽毛，但目光却不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瞥向萧彻。就连那头赤炎虎，也再次发出了低沉却充满温顺与依赖意味的呜咽，巨大的尾巴在雪地上轻轻扫动，带起一片雪沫。
这些灵兽异常的表现，与林晚笛上那过度催动法力凝结的冰晶，以及青鸾通过林晚传递的、关于他身体如同“归寂之地”的警示……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萧彻凝视着湖中自己那双泛着淡金光芒、非人般的倒影，若有所思。他缓缓抬起右手，意念微动，尝试着引导出一丝混沌气。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纯粹到极致的暗金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游丝，在他指尖萦绕浮现。仔细看去，这气流不再是突破前那种纯粹耀眼夺目的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更加深邃、内敛的暗金色泽，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而且，在这暗金色的气流内部，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灵动而充满勃勃生机的青色流光——那正是成功融合了青鸾本源灵羽生命精华的象征！
“看来，”萧彻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奥秘的沉稳，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一直关切注视着他的林晚诉说，“这混沌气，在突破至【归墟】之后，其特性，远不止是吞噬……”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对他表现出毫无保留的亲昵、坚定守护乃至本能臣服的各种灵兽，最终再次定格在自己湖中那已然迥异的倒影上，语气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明悟，继续说道：
“它更在……进行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不仅能高效地融合外界的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更能主动融合外来生命本源的精粹（如青鸾灵羽），甚至……其【归墟】之境自然散发出的、近乎天地本源的气息，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影响，或者说，对这些天生对能量和本源极为敏感的天地灵兽，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超越了语言和契约的联系，似乎正在他与他体内那片新生的“归墟”，与这个世界的某些最本源的力量、与这些由天地精华孕育而生的灵兽之间，悄然建立起来。这或许是【混沌境·归墟】带来的，超越纯粹力量提升之外的、意想不到的玄妙变化，也为他的前路，揭开了一幅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画卷。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