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眉尖一挑,手中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悬在宣纸之上,凝而不落。
豫王府的人来了?
他刚刚才拟定了一套“反其道而行之”的拜访策略,棋盘还没铺开,对方的棋子,竟已越过楚河汉界,直接敲到了自家帅府的门上。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
“慌什么?”陆羽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天还没塌,把人请到前厅,上好茶。”
“大……大人,这……”管家陆安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在他看来,这跟引狼入室没什么区别。
“去吧。”陆羽的语气不容置疑。
陆安打了个哆嗦,知道再劝无用,只能躬着身子,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完了完了”。
书房内重归安静。
陆羽却没有立刻动身,他站在书案前,闭上眼,脑海中的棋盘飞速旋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李旦此举,意欲何为?
是试探?是示好?还是……替某位至高无上的人物,来传递某种警告?
他原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的执棋人,如今才发觉,棋盘上,似乎还有另一只手,在悄然落子。
片刻后,陆羽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走出书房,向着前厅行去。
不管对方是何来意,他都得接着。
……
陆府前厅。
一名身着灰色布衣的老者,正襟危坐,身板挺得笔直。他看起来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须发皆已花白,一双手上布满了褶皱与老茧,像极了田间的老农。
但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他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端着茶碗,用碗盖撇着浮沫,动作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久在深宅大院里养成的规矩。
正是豫王府的老仆,福伯。
陆羽一脚踏入厅门,目光便与福伯对上了。
“可是豫王府的福伯当面?”陆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见到的是一位久违的故人。
福伯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老奴参见陆侍御。不敢当大人亲迎。”
“福伯客气了,快请坐。”陆羽虚扶一把,自己则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只是打量着对方,“不知福伯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福伯重新落座,却只坐了半个屁股。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长条形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画轴,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陆大人,这是我家殿下,特意命老奴送来给您的。”
陆安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满脸好奇。
陆羽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那古朴的锦缎卷轴,问道:“这是?”
福伯的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神色,声音也透着几分郑重:“我家殿下听闻大人乃当世书法大家,风骨无双。前日,他偶得一幅前朝名家临摹的《兰亭集序》孤本,翻阅数遍,时时感叹,说如此神品,当由真正的知音珍藏,放于他处,明珠暗投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殿下还说,听闻弘文馆前夜不幸遭祝融之灾,想必不少珍贵典籍毁于一旦,令人痛心。殿下人微言轻,也做不了什么,唯有以此卷轴,赠与大人,略表慰藉。望大人莫要推辞。”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既解释了送礼的缘由——欣赏你的才华。又点明了送礼的时机——同情你的遭遇。
把一场暗流汹涌的政治示好,包装成了一次风雅文人间的惺惺相惜。
陆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位王爷倒是个好人,还知道心疼咱们大人。
陆羽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好个李旦!
这哪里是慰藉,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你昨夜放的那把火,我看见了;你被天后召进宫,我也知道了。我非但不怕,反而还要主动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他接过那卷轴,触手温润,他甚至不用打开,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厚重历史与翰墨馨香。
这礼,太重了。
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接,烫手;不接,便是当面打脸。
陆羽缓缓展开画卷,一时间,满室似乎都有了魏晋风流的气息。那行云流水的笔法,那潇洒飘逸的结体,即便只是临摹本,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文人疯狂。
“好字!果真是神品!”陆羽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随即却又将画卷小心地卷好,放回桌上,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福伯,殿下厚爱,陆羽心领了。但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官卑职小,万万不敢收下。还请福伯带回,替我谢过殿下美意。”
福伯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子:“陆大人言重了。我家殿下常说,知音难觅,知己难求,与官阶高低无关。上次与大人在雅集一叙,殿下回来后,时常念叨,说大人的见识,远超同辈。”
他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深意。
“殿下还让老奴转告大人一句话。”
“请讲。”
“殿下说,宝刀锋锐,令人赞叹。但真正懂得欣赏的,不仅是它的锋芒,更是它归于鞘中时的那份沉静与纹理之美。”
话音落下,前厅内一片寂静。
陆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刀啊鞘的,完全不明白。
陆羽的心头却猛地一震。
来了!
这才是李旦真正要说的话。
“宝刀锋锐”,指的是他昨夜火烧官署,抓捕朝臣的雷霆手段。
“归于鞘中”,则是在暗示,他看到了自己狠辣之外的另一面——那个可以坐而论道的文人陆羽。
李旦这是在告诉他:我看到了你的两面。我不但不惧怕你这把刀,反而更欣赏你这把刀的刀鞘。我愿意与你结交的,是那个“鞘”中的陆羽,而非“刀”锋上的陆羽。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信号。
他承认了陆羽的威胁,却又表达了结盟的善意。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豫王,心机城府,远在自己最初的预料之上!
【叮!】
【检测到投资对象“李旦”产生深度情感共鸣,主动进行战略示好!】
【情感状态更新:【欣赏(深蓝)】、【试探(黄)】、【结盟意愿(浅绿)】!】
【气运值小幅提升!当前气运值:1888\/!】
【恭喜宿主!本次无形投资获得超额反馈!奖励技能:【察言观色(精通)】!可从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动作、语气中,判断其真实情绪与意图!】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一闪而过。
一股清凉的感觉涌入脑海,陆羽再看眼前的福伯时,世界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福伯在说出那句“刀鞘”之论时,端着茶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百分之三。他的眼角余光,有零点二秒的时间,瞟向了门口的方向。
他在紧张。
他在担心这番话说得太露骨,会引来自己的反感,或者……被某些看不见的耳朵听到。
陆羽心中大定。
他笑了,这一次,笑得十分真诚。
他重新拿起那卷《兰亭集序》,这一次,没有再推辞。
“既然如此,那陆羽就却之不恭了。”他将卷轴交给身后的陆安,郑重道,“替我好生收起来。”
陆安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
福伯见他收下,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此,老奴便可以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不急。”陆羽摆了摆手,亲自为他续上一杯热茶,状似无意地闲聊起来,“福伯,你们王府地处道政坊,位置颇为清净。不知今日过来,这一路上,可还太平?”
福伯端起茶杯,笑道:“谢大人关心,城中禁卫森严,自然是太平的。”
“哦?”陆羽的笑容更盛,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可我怎么听说,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得很。尤其是各大坊市的门口,多了不少生面孔,贼眉鼠眼的,专盯着过往的马车看。”
福呈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陆羽的目光温和,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出的平静。
“福伯,你从豫王府出来时,可曾留意到……府门斜对面的那个茶摊上,新来的那个卖茶博士?”
“他的手上,是不是有当兵留下的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