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阿史那·朵颜这石破天惊的举动给震住了。
骄阳似火,照在官员们五颜六色的官袍上,却驱不散那份从心底升起的寒意。这哪里是求和使者,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鸿胪寺卿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仪仗节杖都在微微发抖,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子李旦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看向陆羽,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知道,此刻,他和大唐的颜面,都系于陆羽一人之身。
人群中,裴炎的老眼眯了起来,浑浊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他身后的刘祎之等人,更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啊,真是好啊!他们正愁找不到陆羽的破绽,这草原上的蛮女就送上门来了!
看他陆羽如何应对!
应战?一个文官与草原公主当众约斗,成何体统!输了,丢的是大唐的脸;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欺负一个女子,徒惹笑柄。
不应战?那就是怯懦!是心虚!他陆羽“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神话,将不攻自破!
这是一个死局。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陆羽,却依旧平静。
他迎着朵颜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仿佛对方不是在下战书,而是在问他今天天气如何。
他缓缓上前一步,对着马背上的朵颜公主,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公主殿下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辛苦了。”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像春风拂过冰面,瞬间缓和了现场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朵颜公主的眉头微微一挑,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
陆羽继续说道:“长安有好茶,宫中有好酒。公主殿下既是客,我大唐自当以礼相待。至于切磋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朵颜身后那些眼神不善的突厥武士,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我大唐的待客之道,是先品茶,后论道。若是一上来就舞刀弄枪,那不是待客,是待敌。莫非,公主殿下此来,并非为了和平?”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他没有直接回应挑战,而是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将个人之间的“切磋”,上升到了两国之间的“敌友”关系。
你若是客,就得守我大唐的规矩。
你若非要动手,那你就是敌人,我们便用对付敌人的方式来招待你。
朵颜公主的眼眸瞬间眯起,像一只被触怒的雌豹。她死死地盯着陆羽,仿佛想从他那张俊朗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没有。
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
半晌,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又如草原上骤然绽放的花朵,明艳而夺目。
“好一个陆侍郎,好一张利嘴。”她收回马鞭,朗声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客,自然要客随主便。这茶,我喝了!”
说完,她潇洒地一挥手,身后的突厥使团也收起了那份剑拔弩张的姿态。
一场足以引发外交风波的危机,就这么被陆羽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李旦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陆羽的眼神,崇拜之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而裴炎等人,则像是吞了只苍蝇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叮!目标人物阿史那·朵颜情感状态发生变化:【战意(橙)】消退,【审视(赤)】减弱,【好奇(黄)】大幅提升,新增情感词条:【欣赏(浅绿)】+10。】
【获得情感点数:500点。】
陆羽心中了然,这位草原公主,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强硬,她越是反抗;你若以柔克刚,反倒能赢得她的尊重。
是个有趣的投资对象。
朱雀门缓缓打开,使团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正式进入了这座举世闻名的伟大都城。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无数百姓涌上街头,争相一睹这位胆敢在朱雀门前挑战陆侍郎的突厥公主。
长安的繁华,让随行的突厥武士们都看直了眼。那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那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那车水马龙的喧嚣,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帝国的强盛与富庶。
但朵颜公主却对这些视若无睹。
她依旧骑在马上,身姿挺拔,好奇的目光却不在那些华美的建筑上,而是在街边那些活色生香的市井生活里。
她看到捏糖人的老汉,会好奇地多看两眼;路过杂耍的班子,听到喝彩声,嘴角会不自觉地勾起;甚至当闻到路边胡饼店飘来的香气时,还毫不掩饰地咽了口口水。
她就像一只第一次闯入花园的鹰,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最独特的风景。
她的美,是张扬的,是充满生命力的,与那些养在深闺、弱柳扶风的长安贵女截然不同。
一些年轻的公子哥儿,本是来看热闹的,结果看得痴了,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未曾察觉。
“这……这便是草原女子吗?当真……当真……”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喃喃自语,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旁边一个卖货郎接话道:“当真够劲儿!比平康坊里的花魁娘子,还多几分野趣!”
引来一阵哄笑。
陆羽与李旦骑马跟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李旦看着朵颜那好奇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对陆死党:“先生,我看这位公主,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凶悍。”
“殿下,越是凶猛的猎鹰,在收起爪牙时,才越是迷人。”陆羽淡淡地说道,“但别忘了,它的本性,依旧是鹰。”
李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使团最终被安置在了鸿胪寺的馆驿。
朵颜公主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漂亮,引来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叹。她将马缰扔给一名武士,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马上的陆羽,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仿佛在说: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陆羽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便与李旦一同调转马头,准备回宫复命。
他们走后,馆驿门口,刘祎之悄然凑到裴炎身边。
“裴公,这陆羽……竟又让他躲过一劫!”
“躲?”裴炎冷笑一声,看着馆驿那朱漆大门,眼神阴冷,“他不是躲,他是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朵颜公主,绝非善类。天后最忌惮外戚与藩邦勾结,陆羽与这公主纠缠越深,天后对他的猜忌便会越重。”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戏就好。这长安城里,很快就要多一位搅动风云的人物了。到时候,浑水摸鱼的机会,多的是。”
……
陆羽回到兵部官署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依旧是那张北境的军防图。
他在复盘。
复盘今日与朵颜公主的每一次交锋,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这位公主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有的部分计划,但也带来了新的机遇。一个拥有紫色气运的突厥公主,如果能成功投资,其回报,将是难以想象的。
或许,整个草原,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正沉思间,一名宫中的小黄门匆匆赶来,神色恭敬。
“陆侍郎,天后口谕。”
陆羽起身,躬身行礼。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
“传陆羽,明日大朝,突厥使团觐见。着你立于太子之侧,凡公主所问,由你代为作答。不得有误。”
陆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天后的这道口谕,信息量巨大。
让他立于太子之侧,这是何等的恩宠与信任!
但后面那句“凡公主所问,由你代为作答”,却又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与朵颜公主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天后,这是要让他做大唐的“盾”,去抵挡朵颜公主这支“矛”。
可这面盾,若是与矛接触得太久,太近,会不会……也染上矛的锋芒?
这究竟是考验,是信任,还是一种更为高明的……帝王权术?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散去,夜色,悄然笼罩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