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20日，夜已深。深圳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萧远和马婷婷租住的公寓内，灯光只开了客厅一角，昏黄而温暖，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茶几上，摊开着李文杰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鉴定报告摘要和几张彩色照片。照片上，那几台斑驳的机床和那些闪烁着特殊光泽的金属锭，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旁边还放着几页马婷婷手写的财务草稿，上面满是复杂的数字和箭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马婷婷蜷缩在沙发里，双臂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城市的零星灯火。她刚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穿着一件简单的棉质睡裙，褪去了白日职场上的干练，显得有些柔弱和疲惫。
萧远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眉头紧锁，盯着茶几上的资料，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下午接到李文杰那个电话后，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利润丰厚的贸易，骤然间变成了涉及战略物资和尖端技术的棘手难题。喜悦被巨大的压力和沉重的责任感所取代。
“呼……”萧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沙哑，“婷婷，你怎么想？”
马婷婷缓缓转过头，眼神聚焦到萧远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忧虑：“我……有点怕，萧远。”她的声音很轻，“文杰兄说，那些东西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但也是巨大的麻烦。我们……我们只是想做生意的普通人，一下子牵扯到这么深的水里，我担心……”
“担心引火烧身？”萧远接过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马婷婷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毕竟，它们的来路……就算伊万那边没问题，但后续一旦被有心人盯上，我们怎么解释？远航贸易刚刚有点起色，我怕……”
“我明白你的担心。”萧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说实话，我也担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风险了。但是，婷婷，”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风险往往与机遇成正比。这些东西既然到了我们手里，就像是历史扔给我们的一份考卷。逃避或者草率处理，都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我们必须直面它，而且要拿出最稳妥、最有远见的方案。”
他走回沙发坐下，拿起那份鉴定报告，手指点着上面的关键词：“高精度坐标镗床……禁运级别……高温高强钛合金……战略材料……专家的话说得很清楚，这些东西对国家的价值，远远超过我们通过贸易能赚到的所有利润的总和。”
马婷婷抬起头，看着萧远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她熟悉的、每当面临重大决策时才会出现的、混合着野心、冷静和智慧的光芒。她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信任所取代：“那……你的意思是？”
萧远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即使在家中，也保持了极高的警惕性：“我的核心原则是：安全第一，利益第二。这里的‘利益’，不仅仅是金钱，更包括公司的长远发展，甚至……是我们未来在这个国家立足的根本。”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思考已久的方案：“对于那几台机床，我决定，不清洗，不变现，更不能留在香港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让文杰兄在香港找绝对可靠的工程师，在不损坏核心部件的前提下，将其彻底拆卸，分类打包。然后，以‘进口废旧金属’的名义，通过我们控制的物流渠道，运回深圳，直接送到我们的‘远见电子研发中心’。”
马婷婷眼睛微微睁大：“运回国内？还送到研发中心？这……风险不是更大了吗？”
“看似风险大，实则最安全。”萧远解释道，“首先，‘废旧金属’进口，监管相对宽松，容易操作。其次，东西放在我们自己的研发中心，有张工他们看着，比放在香港哪个仓库都保险。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最大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能卖多少钱，而在于它能提升我们自身的技术能力！让张工和他的团队去研究、去逆向工程、去消化吸收！这比卖掉换几千万甚至几个亿，对远航贸易的未来更有价值！这是我们向高科技转型的‘加速器’！”
马婷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萧远的眼光总是看得比她更远。将技术根基掌握在自己手里，这确实是通往更高层次的必经之路。
“那……那些材料呢？”马婷婷问道，那些敏感的战略材料处理起来显然更棘手，“那些钛合金和粉末，文杰兄说，一旦曝光，恐怕……”
“这就是关键所在！”萧远的神色更加严肃，“这些材料，我们绝不能沾手！它们的敏感度太高，留在我们这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那怎么办？难道……退回去？”马婷婷迟疑道。
“退回去也不现实，而且可能引起伊万那边的猜疑甚至其他麻烦。”萧远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决定，把这些材料，‘送’出去。”
“送？送给谁？”
“送给最需要它，也最能‘保护’它的人。”萧远的声音压得更低，“通过绝对隐秘、无法追查的渠道，以‘匿名爱国商人’的名义，将这些材料，捐赠给国内相关领域顶尖的研究院所。”
马婷婷彻底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捐……捐赠？那我们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不，我们会得到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萧远的目光深邃，“我们会得到无形的‘好感度’，得到潜在的、长期的‘政策支持’。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我们雪中送炭，这份情谊，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可能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这叫做‘隐性资产’，或者说是‘政治和社会资本’。这能为我们未来在国内的发展，扫清很多看不见的障碍。而且，这也是最安全的方式，彻底切断我们与这些敏感物资的直接关联。”
马婷婷仔细品味着萧远的话，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确实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化险为夷，将潜在的危机转化为长期的保障。
“可是……”马婷婷毕竟是负责财务的，想到了实际操作的问题，“这批材料的价值如此巨大，就算捐赠，相关的资金流动、如何入账？还有，机床拆运、研究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这笔钱，怎么走账才能不引人怀疑？”
这就是马婷婷的专业领域了。萧远欣赏地看着她：“这就需要你来设计一个复杂的资金过手方案了。比如，我们可以通过香港公司，以‘支付特殊技术咨询费’、‘购买不可描述的专有技术许可’等名义，将一笔合理的资金支付给一个或多个离岸的、无法查证的实体，然后再由这些实体以‘赞助科研’的名义，将部分资金汇入国内某个可信的基金会或中间人账户，最终完成‘捐赠’。而机床相关的费用，则可以混杂在研发中心的正常设备采购和研发支出里。总之，账面上要做得干净，逻辑上要能自圆其说，即使有人深究，也只能查到一些模糊的、商业上看似合理的往来，而无法追溯到这批物资的真相。”
马婷婷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脑海中进行着推演，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的草稿纸上划动着。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财务操作，需要调动香港和可能离岸金融工具，对现有账目进行精心伪装。
“难度很大，但……并非不可能。”马婷婷最终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和冷静，“我需要一点时间，设计几条备选路径，并评估每种路径的风险和成本。关键是各个环节的防火墙要建立好。”
“我相信你能做到。”萧远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用力握了握，“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文杰兄知。即使在公司内部，对周伟华他们，也暂时只能说是处理掉了一批难以估价的特殊抵账物品，细节绝不能透露。”
“我明白。”马婷婷郑重点头，反手握紧了萧远的手，仿佛从中汲取力量。
就在这时，萧远的意识微微一动，系统界面在眼前悄然浮现。他下意识地对刚刚商定的处置方案进行了一次风险评估。
【方案评估请求接收...】
【处置对象：高精度机床（禁运级）、特殊合金材料（战略级）】
【处置方案A（机床）：秘密拆运回境内研发中心，进行技术消化吸收。风险评估：中。风险点：跨境物流环节可能存在的查验风险；研发中心保密能力面临考验。收益评估：极高（技术提升潜力巨大）。长期价值：无法估量。】
【处置方案b（材料）：通过隐秘渠道匿名捐赠给国家级研究院。风险评估：中高。风险点：捐赠渠道的绝对安全性；可能引发受赠方对来源的暗中调查。收益评估：极高（隐性政治与社会资本积累；彻底规避敏感物资持有风险）。长期价值：战略级。】
【综合评估：该处置方案遵循“安全第一，利益第二”原则，成功将短期高风险资产转化为长期战略资产。虽然各个环节均存在一定操作风险，但整体框架将风险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且长期收益最大化。系统建议：优先确保渠道安全，严格执行保密纪律。评估等级：LV12，评估可信度：85%。】
系统的评估结果，与萧远的判断高度吻合，这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心。
“系统也认为我们的方案是可行的。”萧远对马婷婷说，但没有透露具体细节，只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马婷婷对萧远偶尔提及的“系统”早已习惯，虽然不明就里，但知道这往往是萧远做出正确决策的底气之一。她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按这个方向走。我明天就开始着手设计资金方案。”
“嗯。”萧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一角，望着远处黑暗中依稀可见的、正在建设中的城市轮廓，语气沉静而充满力量，“这件事处理好，远航贸易才算是真正扎下了根基。不仅是财富的根基，更是技术和未来的根基。眼前的数字增长都是虚的，只有把这些硬核的东西转化为我们自己的能力，才是真正的‘资产暴涨’。”
马婷婷也走到他身边，依偎着他，轻声说：“不管多难，我们一起面对。”
夜色深沉，公寓的灯光温暖而坚定。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两个年轻人做出的决定，却可能悄然改变一家企业，甚至在某些细微的层面，影响着时代的进程。风险与机遇如同双生缠绕的藤蔓，而他们已经选择了那条最艰难，却也最有可能通向巅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