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北再次见到林南笙,是在她预产期前几个星期。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和补品上门,一进门,就看到周延正蹲在玄关,小心翼翼地给坐在换鞋凳上的林南笙系鞋带。
林南笙的肚子已经很大,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家居服里。陈向北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像寻常孕妇那般红润,反而带着一种易碎的苍白,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连笑容都似乎需要耗费一些力气。
趁林南笙在沙发上休息的间隙,陈向北把周延拉到阳台。
陈向北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周延,她脸色怎么这么差?我看着不对劲。”
周延脸上的疲惫在这一刻也无需隐藏,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忧虑:“你看出来了……她体质本来就不算顶好,孕后期负担重,气血有点跟不上。关键是,现在营养吸收不太好,吃进去的东西,好像都补不到她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医生评估了情况,说她骨盆条件虽然可以尝试顺产,但以她现在的体力和状态,过程可能会比较长,也比较辛苦,风险相对高。所以……建议我们做好剖宫产的准备。”
陈向北心里一沉。他明白“医生建议”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他看着周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线,知道这段时间,这个向来运筹帷幄的男人,内心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生产那天,医院走廊里的气氛安静得能听到心跳。林南笙被推进手术室前,用力握了握周延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却略显无力的微笑。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上亮起的红色“手术中”指示灯,像灼热的烙铁烫在周延心上。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的重量,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送风声和自己压抑的呼吸。
陈向北压低声音:“两边父母呢?还没通知?”
周延视线未曾移动,声音干涩:“南笙怕……怕太多人盯着,紧张。让我等确定了,平安了,再跟他们说。”
陈向北点了点头,完全理解。这种时候,任何额外的压力都是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一名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恭喜,母子平安!”
巨大的、积压了数月的担忧、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周延踉跄着上前,反应式地接过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孩子脸上停留一秒,“我太太呢?她怎么样?!她好不好?!”
护士 :“妈妈状态很平稳,麻醉医生还在做后续处理,一会儿就推出来。您放心。”
“放心”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他转过身,背对着护士和陈向北,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起来。
陈向北站在他身后,鼻腔一酸。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地拍了拍周延颤抖的脊背。
当林南笙被平安推出手术室时,周延将怀里那个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塞到陈向北怀里,然后移动病床旁。
他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俯下身,在她微凉的额头上印下无比轻柔、饱含珍视的一吻,紧紧握住她无力的手,声音里还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沙哑:
“笙笙,辛苦了……我们都在,没事了。”
林南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勉强半睁开眼,她捕捉到周延近在咫尺,被他紧握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微小的回应,却让周延立刻收紧了手。
趁着这个间隙,陈向北这才低下头,真正看清了怀里这个小家伙的样子——皮肤红彤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但一头乌黑的头发却出乎意料地浓密,此刻正安详地熟睡着,对刚刚经历的世界巨变一无所知。
他感受到林南笙投来的、短暂而虚弱的视线,立刻会意,小心地、略显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襁褓微微倾斜,好让病床上的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陈向北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看,小家伙……头发随你,挺多的。”
林南笙的目光在宝宝的小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两秒,眼皮沉重地阖上,头微微一侧,便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太累了。
陈向北抱着孩子,和周延一起,默默地跟在移动病床旁,护送着这对母子前往病房。走廊里只剩下车轮滚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个男人心中那份沉甸甸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