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赛男的遭遇让小牛倌思想有了转变。她感觉自己应该早一点结束放牛的生涯,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曲万生说给她找工作,她不是没有考虑,凭曲万生的本事,应该能给她找一个适合她的工作,她不怀疑三舅的能力,但是三舅给她找工作的真正目的值得怀疑,会不会是想要牛角号呢?小牛倌不是爱内耗的人,先不想三舅为什么要给她找工作,但从长远来想,小牛倌感觉自己如果不放牛了,首先应该先学习知识,打基础,有了知识以后学什么都不成问题。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更加珍惜为期不长的放牛时光。
天刚蒙蒙亮,小牛倌就爬起来。曲桂娥也早早起来给小牛倌准备早餐和午餐。曲桂娥心疼地问小牛倌:“代弟啊,你现在每天晚上学习,睡得很晚,早上又起来那么早,白天在山上不困吗?”
小牛倌笑着说:“娘,我困了就吹牛角号。最近一段时间,我越来越喜欢牛角号了。一吹起牛角号,就感到心情特别好,浑身都是力量。”
长年用牛角号呼唤牛群,不经意间练就了小牛倌吹牛角号的娴熟技术,她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吹响,牛角号吹奏时能产生低频共振,会让人精神振奋。难怪说小牛倌一吹牛角号就精神抖擞。曲桂娥说:“你那是精神作用。以后晚上回来早点儿睡觉,睡眠不好的人,会得病的。你算算时间,你每天才睡几个小时的觉啊?把晚上都当成白天了。”
小牛倌说:“娘,我就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如果一点儿觉不睡就好了,我想学习,想挣钱,还想跟你学刺绣……我就是想干许多事,我的想法很多。”
曲桂娥说:“牛角号吹得再响,也吹不破老天爷定的调。人不能太要强了,心强命不随。”
小牛倌说:“娘,我偏要吹出自己的调子,我不信命。”
曲美学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了:“代弟,你都快成神仙儿了,我就没看见你睡过觉。我睡觉的时候你在背书,早上睁开眼你已经在干活了。你是不是没睡觉呀?”
小牛倌说:“我背书背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都没来得及脱衣服。睁开眼一看,天就快亮了。”
曲美学说:“你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小牛倌说:“四姐,可别说我了,哪里不一般了,我跟你们不一样吗?”
曲美学说:“不一样啊。你一个人的能量,能顶上两三个人,不,三四个人都不止。”
小牛倌问:“四姐,你说的能量是什么东西?”
曲美学说:“能量就是‘精气神’,《黄帝内经》里面说,‘人之生,气之聚也。’”
小牛倌说:“四姐,你说的精气神如果能囤起来就好了,我夏天存两罐,冬天接着用。”
曲美学说:“你说的有那么点意思,能量好像热量一样,是一个人能够给周围世界带来的力量和帮助吧。”
小牛倌说:“四姐,是不是就像做好事一样,做的好事越多,能量越多呢。”
曲美学说:“也不尽然,多数的能量是好的,但也有坏的能量。比如杀人放火,那也是能量,是负面的能量。”
小牛倌挠了挠头:“这知识真深奥,看来我还是得学习,要不然都听不懂话了。”
曲美学说:“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很难与人沟通。你学习我不反对,只是不能不睡觉,那样身体受不了。”
小牛倌说:“其实我也有时候困得不行了,中午有时候就趴在牛肚皮上睡一觉。”
曲美学笑着说:“你可真能找个好地方啊,天然的热炕头。”
曲桂娥说:“代弟是真被我耽误了。都是命啊。”
曲美学趁机说:“小姑,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一起想办法。”
曲桂娥叹了口气:“哎!再说吧,饭好了,代弟,你先吃,我给你装着带上。”
小牛倌匆匆忙忙吃了几口饭就要去牛栏子里把牛放出来,曲桂娥急得大喊:“代弟,锅里还有粥,喝点粥能热乎身子。”
小牛倌说:“不喝粥了,喝稀的容易尿尿,天冷了把热量都放出来了。”
曲美学听了小牛倌的话,感到非常惊讶:“代弟,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忍着过来的?”
小牛倌说:“实在渴了的时候,再少喝点水。”
曲美学说:“你在山上哪来的水啊?”
小牛倌说:“跟牛一起喝呗,大洼里的水呀,不是还有雪吗?还有冰块呢。”
曲美学顿时眼圈红了:“代弟,这些年放牛,你真是受苦了,干脆别干了,你这是在玩命啊!这样下去会得病的,女孩子家的,哪受得了啊!”
曲桂娥叹了口气:“哎!若不是没办法,哪能让她受这份罪?”
小牛倌被曲美学说得心里酸酸的,硬是把眼泪吞咽下去,赶着牛群上山了。小牛倌赶着牛群在山间走着,她又吹起了牛角号,“呜呜呜”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似乎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牛群也跟着慢悠悠地往前走,小牛倌望着远方,心里更加坚定了学习和改变生活的想法,她要积攒更多的“能量”,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宋美贵心里一直惦记着小牛倌,尤其是听说又一次遭遇狼的袭击,她更担心了。 赶上孩子们放寒假,她带上小玉胜回娘家八岔沟了。宋美贵的母亲曲桂香是家里的老大,当年曲桂娥出嫁的时候,心里憋屈,好几天不吃饭。孙氏没有办法,把几个女儿都叫回家来。几个姐姐回家后轮番劝说曲桂娥。曲桂香当时劝曲桂娥为了曲家忍一时风平浪静。她说女人这一辈子都是为家庭奉献的,她自己也是这样。就在曲桂娥勉强答应这门婚事,一家人忙着准备喜事的时候,曲老爷子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撒手人寰了。曲桂香想起当年的事情心情沉重。又听宋美贵说起小牛倌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能让你小姨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这样把孩子们也拖累完了。”
宋美荣也在八岔沟住,那天正好也在娘家,她想起一个人:“我婆婆的弟弟刘乃超,老婆得病去世,有一个八九岁的儿子。”
宋美贵问:“就一个孩子吗?”
宋美荣说:“嗯,就一个儿子,小男孩还挺懂事的。”
宋美贵说:“行啊,知根知底儿的。娘,你去劝劝小姨吧。”
曲桂香说:“我也觉得挺合适的。刘乃超这人我认识,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在远洋公司上班,挣钱不少,有能力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宋美荣说:“他那人挑剔挺大,我婆婆给他介绍了好几个,他都没看好,我看小姨各方面条件都挺好,还挺合适。”
宋美贵说:“小姨大家闺秀,条件当然不错了,娘,小姨这边,你去好好劝劝,那边让美荣回去跟她婆婆说一下,小姨家里几个妹妹过几年都大了,代弟又那么能干,这条件也不比那边差。”
曲桂香说:“行,我好久没回娘家了。这就收拾一下,咱们一起走。”
宋美荣说:“我也马上回去跟我婆婆说说。”
几个人分头行动。宋美荣的婆婆刘乃芳早就听说过曲家千金嫁给罗锅子的事情,平时也听宋美荣说起过小牛倌放牛养活家人的事,她从心里佩服这一家人。宋美荣说起这事,刘乃芳高兴地说:“美荣啊,就怕那个曲家千金不答应,这边你舅舅包在我身上,他一定会答应的,那边正好都是女孩,有个男孩子过去撑腰还是好事,如果都是男孩子,压力很大。”
宋美荣没想到婆婆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她从心里替小姨高兴。
曲桂香好久没有回娘家了,看见大女儿回来,孙氏可高兴了。曲桂香坐下来没说几句话就提起曲桂娥:“娘,我想给小妹再介绍一个当家的,你看怎么样?”
孙氏有些为难:“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曲桂香说:“小妹还年轻,难道就这样让她自己过一辈子吗?”
孙氏说:“那都是命。你小妹她命硬。”
曲桂香说:“什么命不命的,自己总得有个主见。我们得为她做主。”
孙氏说:“她们家现在好过了,最困难的时候也过去了。可别再提这事了。”
曲桂香说:“现在好过,是因为代弟放牛,如果代弟不放牛了,家里人谁养活?”
孙氏无奈地说:“代弟这孩子确实挺辛苦,但那也是她的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曲桂香说:“虽然说是命里注定,但我还是想,有机会就可以改命。”
孙氏说:“怎么改?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老人古语都是这么说的。”
曲万生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听到她们的谈话插嘴说:“大姐,你想给小妹再找个男人,这怎么行呢?一家子女孩,万一这个男人不好,那小妹和孩子们岂不是更委屈了?”
孙氏也说:“对啊,桂香,可别再说了,这事行不通。”
曲桂香说:“娘,我偏不信命。美荣婆婆的弟弟刘乃超人挺好的,我觉得他跟小妹挺合适的。”
孙氏说:“你小妹家里那么多孩子,他过来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吗?”
曲桂香说:“想当年小妹条件那么好,我们姊妹几个属小妹最优秀了,可是小妹嫁得最惨。”
说着曲桂香眼圈泛红,孙氏也抹了一把眼泪:“这都是命啊,有啥办法呢?”
曲万生说:“我们能帮衬就帮衬点,好在代弟能干,不能让外人到她们家来,那样很麻烦。”
曲桂香说:“不能怕麻烦就认命了,我们就要跟命斗争,我还不信了,还能等死吗?偏要让小妹再嫁一次,人活一辈子,不能白走一回,小妹多好的姑娘,起码嫁给正常人,为自己扬眉吐气一回。”
孙氏叹了口气说:“你还想改命?你当阎王爷的生死簿是绣花样子呀,能随便拆了重描?都说心强命不随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曲万生还是反对:“大姐你别胡闹了,这条道行不通。有外人掺和,孩子们会受委屈的。”
曲桂香说:“不怕,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代弟那么厉害,没什么可怕的。咱往前看,向前走。走一步看一步。”
孙氏看曲桂香态度挺坚决,也不好阻拦。曲万生话已经说到家了,曲桂香听不进去。曲万生无奈地说:“大姐,我说你就是没事找事,快别整事了。”
曲桂香谁的话也不听,马不停蹄去了小妹家里。她远远就看到小妹家街门口的大牛栏子,在整个村子里显得格外耀眼。那是四十多头牛的住所,晚上牛马都在里面,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啊。谁能想到这样的家庭里竟然没有一个男丁?和牛栏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破旧的土坯房子,在这样破旧的房子里,住着曾经的富家千金大小姐,住着脊柱侧弯九十度的罗锅子,住着九岁当小牛倌养活全家的女娃,这是怎样的落差?
曲桂娥从家里望见来人了,她迎出去。没想到是好久没见面的大姐,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大姐,你怎么来了?”
曲桂香沉浸在牛栏子的想象中,被曲桂娥的喊声吓了一跳。她看着小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流下泪来:“小妹,我来看看你。”
姊妹俩坐在土炕上一番叙旧,曲桂香直奔主题:“小妹,你该考虑再找个人家了。”
曲桂娥一听又是这个话题:“你们最近怎么都说这个事,我不想考虑,我认命了。”
曲桂香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你得为孩子考虑,代弟不能继续放牛了,一个女孩子,你这不是把她毁了吗?”
曲桂娥说:“当年我倒是上学了,学了不少知识,又会写字又会女红,我当时想着要嫁一个如意郎君,可是结果呢?还是听天由命吧。”
曲桂香说:“时代不同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都大力推进扫盲活动,让孩子们读书识字。这是新中国发展的趋势。以后的形势会越来越好。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曲桂娥说:“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们家也没有别的好方法。”
曲桂香说:“有办法,只要你答应,我这就去给你联系,保证找一个让你满意的人家。”
曲桂娥听曲桂香又谈起这事,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大姐,我这命硬啊,万一……还是不找了吧?走一家进一家的,拖着几个孩子,哪那么容易?”
曲桂香说:“快别提命不命的,命是别人的舌头,路是自己的脚。自己的路自己走。”
曲桂娥的眼泪滴在绣绷上,洇开的红线像极了当年嫁衣上没洗净的血渍。她心里委屈,却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曲桂香的话让她把这几年藏在心里的压抑翻腾出来。
“大姐,书读得再多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填饱肚子。我实在不愿意再往前迈一步了,就委屈代弟吧。”
曲桂香说:“先不说读书有没有用,代弟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这对她不公平。”
曲桂娥说:“公平?谁又给我公平了?”
曲桂香说:“孩子的公平是父母给的。你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公平,委屈了大半辈子。这事我想起来,都替你委屈。你现在身为人母,将心比心。你也该考虑给代弟一个公平。”
曲桂娥陷入沉思:“这么说是我的不对?”
曲桂香说:“不能说是你的错,是命运不公。我们不能听天由命。听姐的话,大胆向前迈一步,就算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了。”
曲桂娥听了曲桂香的话,感到自己浑身无力:“为什么每次都是要我来选择?”
她们姊妹俩正说着,宋美荣带着刘乃芳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