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偷粮食被高秀平逮了个正着,他穷凶极恶,眼珠子一转,脱口说出高吉梁通过关系当上水利干事一事。
张二棍的指控像块臭泥巴砸进池塘,溅得全场鸦雀无声。高吉梁的脸地白了。高殿玉气得胡子直抖:张二棍!你再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问问赵工程师呗!张二棍豁出去了似的嚷嚷,昨天他来村里检查水渠,酒桌上亲口说的!
高秀平敏锐地注意到,哥哥扶车把的手在微微发抖,抖成秋风里的蝉翼,车铃铛突然叮的一声发出不合时宜的哀鸣。
她正要开口,却见高吉梁突然把酒往地上一搁,转身就往公社方向走。
高秀平追上去。
高秀平心里清楚,哥哥能当上水利干事,赵工程师和吴站长都在从中帮忙,这不能否认。
张二棍当着众人说出来,哥哥没面子,做做样子就行,何必自讨没趣兴师问罪?问是五八,不问也是四十。
高吉梁头也不回:我去找赵工程师问清楚。要真是这样...他咬了咬牙,这干部我不当了!
高吉梁忍受不了被别人当面指指点点,你背地里说啥都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随你,别当中揭穿,让人下不来台。
他明知道赵工程师有意帮他,只是没有挑明,但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想赵工程师将这种事情到处散播,那让他以后怎么做人,真像他说的,宁愿不当这个干部,人要脸树要皮。
高吉梁心急火燎地赶到公社水利组,直奔赵工程师的办公室。赵工程师见他来势汹汹,一时没明白咋回事。
高吉梁开口就问:“赵工,我这工作_我……你侄子是怎么回事?”
高吉梁吞吞吐吐的样子很搞笑,赵工程师明白几分,他叹了口气说道:“吉梁啊,其实这岗位原本是我侄子的,他考的是水利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对口。可是吴站长极力推荐你,说你……”
高吉梁听后有些吃惊,继而流出一份愧疚之情,这张二棍说的还是真的:“那你侄子现在……”
赵工程师说:“你不用担心,他在县里水利局,已经安排工作。这个工作你就踏踏实实干。”
高吉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又有些过意不去:“赵工,那我这算占了你侄子的位置。”
赵工程师摆摆手:“他在县里也不错,这岗位阴差阳错到你手里,说明你和水利工作有缘。你这半个月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能力是有的。”
高吉梁感激地点点头:“赵工,感谢你和大家的认可,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只是,你能不能不要……不要说出去。”
赵工程师笑了笑:“哦!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不是我说出去的,是食堂李梦龙说出去的,那个位置本来他想要,但是他确实不适合。”
高吉梁似乎明白:“是不是这个工作好多人都在抢?”
赵工程师说:“那还用问吗?但是这个工作也不能只考虑关系,还得看本人究竟能否拿下这个工作。李梦龙确实不合适,你行,你就好好干吧。”
高吉梁不好意思:“我刚才还对你……你侄子他……我是不是……我太冲动了。”
赵工程师见高吉梁一脸愧疚,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吉梁啊,你别往心里去,我理解你。被人当众那么说,换谁都得着急。
“你能为了面子来问清楚,说明你是个有骨气的人。而且你工作能力摆在那儿,这岗位给你,我侄子也没意见。”
高吉梁听了,心里的愧疚稍微减轻了些,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赵工,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要是有人再质疑我,我就用工作成果说话。”
赵工程师赞许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好好干,以后还有机会晋升。不过,回去也别和张二棍置气,这种人不用搭理他。”
高吉梁感谢赵工程师并真诚道歉:“刚才我态度不好,您别介意,我以后不会,只是你侄子那里……”
赵工程师笑了笑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你干得挺好,这位置没糟蹋。我侄子在县里起步,你从公社扎根,各凭本事吧。放心工作吧,有事我会帮你解决。”
高吉梁谢过赵工程师后,心情轻松了不少。
赵工程师又提了一嘴:“对了,吴站长催你和他女儿的事,你怎么打算?”
高吉梁挠挠头:“吴站长对我有恩,我也不想辜负他。”
赵工程师思考片刻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吴站长说清楚,别拖着。不过,吴站长人不差,还是值得深交。”
高吉梁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决定找个时间和吴站长坦诚沟通。吴站长得知他的想法,约他去家里吃饭。下班后,高吉梁带着酒来到吴站长家。
让高吉梁意外的是,吴迪和几个妹妹在家里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吴站长爱人于艳芳指着一群姑娘给高吉梁介绍:“老大吴迪,老二吴月,依次是吴慧、吴娟、吴丽。”
话音未落,最小的姑娘吴丽一不小心把手里玩着的布老虎扔到了高吉梁脚边,高吉梁下意识弯腰去捡,正好和吴迪撞了个头碰头,两人哎吆一声都捂着额头,场面尴尬又滑稽。
吴月在一旁捂着嘴笑:“大姐,高干事,你们这见面礼挺响亮的啊!”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于艳芳笑着制止:“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矜持点!”
高吉梁礼貌地跟姑娘们打了招呼。吴站长热情地把他迎进屋里,笑着说:“吉梁啊,来就来呗,还带什么酒。”于艳芳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太见外了。”
高吉梁有备而来,顺便混顿饭吃。公社食堂晚上只有值班人员才管饭,村里的食堂根本吃不饱。
吴站长家的伙食真是丰盛,满桌子都是供应站的专属权利,让高吉梁垂涎三尺。吃饭时,吴站长不断给高吉梁夹菜,还一个劲地说让他多吃点。
吴站长笑着说:“吉梁啊,我家这几个闺女都挺不错的。”
高吉梁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饭桌上,吴迪主动给高吉梁夹菜,还聊起公社里的趣事,气氛融洽。高吉梁心想,吴迪其实也不错,老二吴月更机灵点。算了,反正现在不着急定下来,再等等。
高吉良在吴家这顿饭吃的是色香味俱全,吴站长夫妇热情得能融化铁,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像一群闹春的雀儿,吴迪真是多变,在家里的状态还算放松,偶尔抬眼看他时,眼睛亮晶晶的。
高吉梁纳闷,吴迪能说会道,大大咧咧的,怎么在他面前会羞答答的,欲说还休,是故意装的吗?老二吴月倒是活泼,一会儿问公社新鲜事儿,一会儿又打趣姐姐脸红。
高吉梁心里那点儿顶替的芥蒂在赵工程师的话和这热闹的家常气氛里慢慢淡了。他想,吴迪温顺,吴月机灵,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一想到是工作配送的,就心里不爽。
正当他琢磨着怎么给吴站长委婉表达“再处处看”时,吴站长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吉梁,今天高兴!我看你和我们家姑娘也投缘。这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环视一圈女儿们,颇有得意地宣布:“我们家招女婿不图别的,就图人老实,上进,力气大!为啥?我们家自留地多,没个壮劳力可不行!以后下了班,帮老丈人家种种地、挑挑粪,那才是好女婿!”
噗嗤,吴月第一个没忍住,刚进嘴的汤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吴迪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吴慧、吴娟、吴丽几个小的更是目瞪口呆。
高吉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挑挑粪三个字在无限循环。
原来吴站长看中的不是他的才干,而是他这把能当牛使的好力气?这跟他想象中的干部联姻画风差得也太远了吧!
还没等他从未来挑粪婿的震撼中回过神,吴迪一反常态,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地说:“爸,你说什么呢?人家高干事是文化人,是管水利的干部,谁要他挑粪呢!”她急的眼圈都红了。
吴月也缓过劲来,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爸!你这招婿标准也太实在了!你当是给咱家那头犟驴找帮手呢?
“高干事,别听我爸的!他灌了两杯马尿就爱胡说八道!挑粪?哈哈哈!要挑让他自己去挑!”
几个妹妹也跟着笑得东倒西歪。
吴站长被女儿们怼得面红耳赤。
高吉梁懵了,这吴家孩子跟父母说话不分上下级吗?好歹吴站长还是不小的官员,怎么在家里没有话语权?
于艳芳又气又笑的,拧了吴站长胳膊一把:“死老头子,让你乱说话!看把孩子们臊的!吉梁啊,别听他胡咧咧,喝酒喝酒!”
吴站长被老婆拧了一下,疼得倒吸气却不敢出声,鼓着腮帮子直瞪眼儿。
高吉梁看着眼前这场鸡飞狗跳的反转剧,再看看吴迪急得要哭又强制镇定的样子,还有吴月的那爽朗的笑声,突然觉得心里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和莫名的亲切感涌了上来。
感情人家吴站长这是亲民作风,夫人带头跟他造反对抗,孩子当然也没把他当干部,这真是拿豆包不当干粮啊!主打一个造反有理!
他捡起筷子咧开嘴,真心实意地笑了。这亲事成不成另说,但今晚这顿饭可真比看大戏还热闹。在这样的气氛下,他有一种亲近的感觉。如果不是配送,他真觉得应了这门亲事也挺好。
他端起酒杯对着还在吹胡子瞪眼找台阶的吴站长和一群笑成一团的吴家姐妹,响亮地说:“叔,婶,妹妹们,这酒……我敬大家!今天这饭吃得值!”
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至少知道了,当吴家女婿可能真的会种地?这官途怎么感觉有点歪向垄沟了呢?
高吉梁这边官运亨通,高秀平这边火烧火燎,她自己说就是干活命,走到哪里都逃脱不了干活。仿佛不干活她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娄翰林心疼她,说她根本没必要把做饭的活揽在手上,自讨苦吃,还说她确实有嘚瑟的嫌疑,管别人吃不吃饭,反正都饿不死,气得高秀平把娄翰林锤了一顿,娄翰林哄了半天才让她消气。
在娄翰林的帮助下,高秀平收拾完食堂的琐碎,拖着灌铅的腿迈进院门时,月亮已挂上了槐树枝头。
集体食堂的好处就是家里不用做饭,高秀平累得只想躺下来睡觉,这时候英子磨磨蹭蹭来到她跟前:“姐,我……”
曲美学在英子身后推了她一把,英子还是不肯说:“我……”
曲桂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小英子,你这孩子太任性,怎么可以说你姐呢?她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在山上放牛你敢吗?”
曲桂娥说完去忙活做饭,曲美学耐心等着英子的道歉,为了改变英子,曲美学是煞费苦心。英子耷拉着脑袋,两只手不停地扭着衣服扣子,支支吾吾:“可是,我讨厌姐姐哈呼我。”
曲美学做了半天工作,希望英子真心道歉,结果英子说出口的居然是讨厌的真心话。
高秀平累得烦躁,本来就懒得搭理英子,一听她说这话,憋着一肚子火:“滚一边去,别待着烦我!我懒得管你,你爱死不死!”
英子一听急了,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本来英子是被曲美学劝说,要给高秀平道歉的,她口无遮拦说高秀平嘚瑟疯,把高秀平惹火了,想狠狠揍她一顿,被娄翰林挡住,这股气还没出呢!
高秀平实在想不通,自己拼死巴力为这个家,到头来没人说好也就罢了,闹了归齐还赚个嘚瑟疯的美名,她心里不平衡。
就在这时,高吉梁回来了。他看到英子在哭,高秀平一脸烦躁,便问清楚了缘由。
他把高秀平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秀平,咱不能跟小孩子置气。你为家里付出这么多,大家心里都有数。英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高秀平委屈地说:“她还是小孩子?十多岁了啥不懂?就是我把她惯坏了。”
英子还嘴硬,哭着一抽一抽:“我不用_你_管,也不用你_惯。”
高秀平更来气:“不用我管好啊!我挣钱你别花,饭你也别吃了,你自力更生吧。”
曲美学本来不想插嘴,她背后说服英子半天,英子才勉强答应赔礼道歉,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拽了高秀平一下:“别说气话!先消消气,气头上不说话!”
说着曲美学把高秀平拽到里屋,把门关上。里屋里,曲美学拉着高秀平的手,轻声劝道:“秀平,你看英子也知道错了,只是嘴硬不肯服软。你就别跟她置气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高秀平坐在炕沿边,气呼呼地说:“我是为了她好,一身毛病,我不管她,她都成啥样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曲美学笑着说:“她年纪小,哪能一下子就懂你的苦心。你呀,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回。”高秀平叹了口气,情绪缓和了些。
外屋里,高吉梁蹲下身子,看着英子说:“英子,你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要心里有数。你去跟她道个歉,她不会怪你的。”
英子低着头,鼻子一横,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小声嘟囔道:“我……我……说得不对吗?她就是嘚瑟!”
高吉梁耐心地说:“不许说你姐!你想想,要是没有你姐,咱们家能有现在的日子吗?你就服个软,身上还能少块肉?”
英子谁的话也不听,她压根儿不承认自己有错,凭什么服软?
刘佳玉目睹这一切,他对英子的做法很愤慨:“我就不明白了,你平时就对姐姐不尊敬,姐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你居然不懂得感恩!”
英子还是不服:“她就是嘚瑟疯,我不用她养活,我不花她的钱,我花哥的钱,哥现在回来,哥也挣钱养家。”
玲玲看不下去了:“小英子,你这人怎么这样?哥才回来几天?哥挣钱不够自己花的,还想留着娶媳妇,哥能管你吗?哥,你说是不是?”
高吉梁被玲玲“哥挣钱娶媳妇”一行字摔得心亏,像似干吞了块窝窝头,噎得直捶胸。他吞吞吐吐地说:“嗯嗯,这个_说的没错,这个家还是_得靠秀平挣钱,你们……”
刘佳玉明事理:“反正我就是觉得,姐就像父母一样,我就崇拜咱姐,我们不能让姐辛苦挣钱养家,到头来赚个心寒。”
玲玲赶紧点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以前吃过那么多苦,挨饿受冻的,如果不是姐放牛养活全家,还买这么好的房子,哪有你的今天?”
曲美学从里屋出来,继续开导英子:“英子,你还记得你的病吗?你都差一点被送到山上喂狗,你的命都是你姐给的,你真不该对你姐这样!”
听了曲美学的话,英子的眼神有些动摇,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是姐姐织网挣钱领她到城里看病,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她嘴上还是不肯服软:“那又怎样,反正我就是讨厌她哈呼我,我又不是劳改犯。”
高吉梁皱了皱眉,严肃地说:“英子,你姐管你是因为在乎你。你想想,要是她不管你,任由你犯错,那才是害了你。”
高秀平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的眼眶还有些泛红。她看到英子又臭又硬,深吸一口气说:“我怎么你了!你倒有理了是吧?大米干饭养出贼,你个白吃饱!”
英子一听“白吃饱”又哭了。
高秀平没好气地说“哭哭!就知道哭。白吃饱!你就是白吃饱!”
娄翰林一把拽住高秀平,把她带到院子里。
曲桂娥最讨厌孩子们叽哩哇啦吵闹:“还没完没了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知道这叫什么事吗?这是有尿往家里呲!我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