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部到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高秀平的脸,却刮不走心头的迷雾。
婶婆的检举、老队长的辩护、组织的证据不足……这一切像一团乱麻。就在她理不清头绪时,家里的吵嚷声穿透院墙,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个东北小院里酝酿。
高秀平的求学路又遇到挫折,她被列出好几条罪状,好在有老队长为她辩护,最后以证据不足为由,组织上需要进一步调查落实。
从村部往家走的路上,她思前想后,感觉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举报检举自己的人居然是婶婆,而且婶婆连自己的丈夫也一起检举揭发,她是不是疯了?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刚跨进院门,就听见屋子里吵吵闹闹,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婶婆两口子在吵架?
她快步走进屋子,果然是西屋里的动静,公公李德昌站在堂屋唉声叹气,一言不发。婆婆孙玉良在嘟嘟念念:“这叫什么事啊?怎么会自己家人整自己家人”
西屋里,叔公李文昌坐在桌子旁,手掌使劲拍着桌子,桌子上的暖瓶差一点掉在地上,被儿子李敬业抢先一步按住了。李文昌声音颤抖:“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桂英异常镇定:“你也不想想,你这个大队书记被停职审查,那些对你有想法的人能饶过你吗?他们都挖空心思找你的罪证,还不如我检举揭发,挑小事说,这样他们就分散注意力了。”
高秀平这时候已经走进屋子,她边听他们吵架边跨进西屋的门槛。平时她很少到西屋里来,已经分家单过,还是尽量不要互相打扰。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她满肚子疑问,她要当面问个明白。
当她听婶婆说了那些话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她知道婶婆脑子聪明,平时看问题总能另辟蹊径:“老婶,你这样做不是害我和老叔吗?怎么分散注意力啊?”
孙桂英说:“其实我也是在冒险,不过我是对你寄予很大希望,我相信你能挽回局面。”
高秀平还是不明白:“老婶,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怎么挽回局面啊?”
孙桂英说:“你已经挽回局面了,你没有让我失望。”
高秀平说:“那是老队长出面帮我们,要不然我和老叔就完蛋了。”
孙桂英说:“不会的,我心里有数,老队长跟我们家多年的老交情,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孙玉良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们为这事吵吵半天,多悬啊!你胆子真够大的。”
孙桂英说:“没有胆量就办不成大事,文昌这事,如果让他们继续追究,就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东山再起?”高秀平不解地问。
孙桂英意识到高秀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换了口气说:“就是还有出头的日子。”
这一次高秀平明白了:“是说老叔还能当大队书记吗?”
孙桂英说:“当然能,他又没犯法,就是得罪几个人,这几个人使坏,组织上让他写检讨,就让他暂时先写着吧,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高秀平高兴了:“老叔能恢复职位,那可是大好事。”
李德昌也说:“那可是好事,不过也得小心点,别让人钻空子。”
高秀平想了想说:“钻空子?老婶今天就是钻空子吧?”
孙桂英说:“对,我就是在钻空子。”
大家正说着,李守业从公社下班回来,得知村里今天发生的事后,他对孙桂英由衷赞叹:“我们家还得是穆桂英挂帅,别看老叔是大队书记,一个好汉三个帮啊!”
这话孙桂英听了很受用,她转身对丈夫李文昌说:“你听守业说什么了,以后少喝酒、少说话,听我的没错。”
李文昌连连点头:“好,听你的,我听你的。”
高秀平之前听李守业说过,老婶有个外号叫穆桂英,但是自从丈夫李文昌当上大队书记后,孙桂英就很少出面办事,穆桂英的外号也渐渐被大家淡忘了。
现在李文昌被停职调查,孙桂英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每天做完家务就出去,家人都以为她出去串门,其实她是出去办正事。
高秀平挺佩服孙桂英,在这个家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稳住心态。哪怕火烧眉毛,她也不会着急。
真是不禁念叨,这个家,又出大事了。
老二李继昌携一家老小五口人从鞍山回老家了,说是要常住下来,不走了。
原来,李继昌当年就职鞍山钢铁公司,那时候的鞍钢处于辉煌时期,几乎占据了全国钢铁产量的半壁江山,为新中国的工业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继昌入职鞍钢后,凭借自己的踏实肯干和学有所长,很快成为技术骨干,并成功与厂花袁雪结婚。
袁雪皮肤白净,身材细高挑,外号“大美人”,她是鞍钢家属,一家人都在鞍钢工作。
李继昌事业有成,抱得美人归,顺利完成安家立业的指标,生活美满幸福。
当时的鞍钢,有自己的学校、医院,孩子上学、家人看病都方便,还有专门的家属楼,逢年过节福利也多。
可谁能想到,随着政治运动席卷全国,鞍钢正常的生产秩序受到冲击,规章制度被废除,公司处于瘫痪状态。
李继昌一家人都失去工作,在鞍山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无奈之下才决定回老家。
一家人的突然归来,让这个原本就不宽裕的家更显拥挤。孙桂英表面上热情欢迎,心里却开始盘算着如何安置这一大家子。
高秀平看到这情况,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道接下来家里会面临怎样的变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会给这个家带来怎样的挑战。
李德昌忙上前招呼着他们进屋,一边问道:“二弟,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回老家了呢?”
李继昌叹了口气,说道:“唉,厂里现在都停工了,我寻思着回老家还能有块地种,一家人起码不至于饿肚子。”
孙玉良心疼地拉着袁雪的手,安慰道:“回来也好,家里人多热闹。”
袁雪坐在炕沿,手指无意识绞着一条已经发旧却依然干净的手绢,眼神飘向窗外陌生的灰白色天空,仿佛与屋内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李文昌关心地问:“二哥,那边情况究竟怎样?”
李继昌说:“其实,问题很严重,人心惶惶的。”
李文昌问:“正常生产秩序能维持吗?”
李继昌说:“都不生产了,关键是,那些管理层和技术专家……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