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县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郭春海牵着红马穿过刚刚打开的城门。
乌娜吉和格帕欠紧随其后,两人眼睛瞪得溜圆,不停地东张西望。
别到处看。郭春海低声提醒,跟紧我。
街道两旁的灰砖平房渐渐被红砖楼房取代,行人也多了起来。
穿蓝布工装的工人骑着牌自行车叮铃铃地掠过;挎着菜篮的主妇在副食店前排起长队;几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追逐打闹着奔向学校。
乌娜吉悄悄拽了拽郭春海的衣袖:那个...那个就是汽车吗?她指着一辆缓缓驶过的解放牌卡车,声音发颤。
格帕欠更是直接躲到了马后面:这铁疙瘩咋自己会跑?不吃草吗?
郭春海忍俊不禁:烧油的。别怕,不咬人。
转过两条街,一栋三层红砖建筑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向阳供销社的牌子。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全县最大的土特产收购站。
在这等着。郭春海把马缰绳交给格帕欠,从马背上取下包裹,乌娜吉跟我进去。
供销社里光线昏暗,柜台后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介绍信。
郭春海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生产队证明——这是阿坦布托关系从公社开来的。眼镜男接过证明,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们:鄂伦春来的?
郭春海把包裹放在柜台上,有些山货想出手。
眼镜男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裹,当看到那张红毛驼背熊皮时,镜片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哟,这皮子少见。
他熟练地检查着每件货物,不时用指甲刮刮皮子内层,或是凑近闻闻熊掌的气味。最后,他拿起三枚熊胆,对着窗户仔细端详,特别关注了那枚颜色较深的。
母熊皮子,五品,熊肉二百三十斤,熊掌四只,中上品,值五百五。眼镜男拿起钢笔在纸上记着,驼背熊皮,四品,加熊肉三百六十斤,熊掌四只,上品,值七百三。两枚草胆,三百二一个,六百四。这枚...他顿了顿,铜胆,八百八。
“貂皮,上品七张,五十一张;中品六张,三十五一张,共计五百六十元.....”
乌娜吉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郭春海面色如常,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比他预计的还高出两成!
眼镜男噼里啪啦打了阵算盘:总共三千三百六十元,要票加现金,还是只要现金?
现金。郭春海毫不犹豫。
眼镜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拿着一沓钞票出来:点清楚了。
郭春海熟练地数了一遍,全是十元大团结,厚厚一沓。
他抽出两张塞回给眼镜男:辛苦费。
眼镜男这才露出笑容,变魔术似的从柜台下摸出个布袋子:装钱用。最近街上不太平。
出了供销社,格帕欠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卖了多少钱?
郭春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回去再说。他敏锐地注意到,对面巷口有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盯着他们。
他把钱袋塞进贴身的衣兜,翻身上马,先去吃饭。
三人找了家国营饭店,点了三碗猪肉炖粉条和两斤大饼。乌娜吉小口喝着汽水,眼睛还盯着郭春海装钱的部位:郭大哥,这么多钱...
郭春海给她夹了块肉,先吃饭。
透过饭店窗户,他清楚地看到那两个混混还在对面晃悠。这年头两千多块钱可是巨款,足够让人铤而走险。
吃完饭,郭春海故意带着两人在县城里兜圈子。经过百货商店时,乌娜吉被橱窗里的红纱巾吸引住了目光,但郭春海没给她停留的机会。
先办正事。他低声道,回头再来买。
拐过几条小巷,郭春海突然加快脚步,钻进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师傅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见他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剪头?
刮脸。郭春海按阿坦布交代的暗号回答,要热毛巾敷。
老人放下推子,指了指后门:进去吧。
后门连着个小院,院里堆满了废铁和旧自行车零件。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在修理车胎,见他们进来,警惕地直起腰:找谁?
老刀叔?郭春海上前一步,阿坦布让我来的。
中年男子——老刀眯起眼睛:那老东西还没死呢?话虽这么说,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进来吧。
里屋很暗,弥漫着烟草和机油的味道。墙上挂着几杆猎枪,桌上散落着各种零件。老刀关好门,直截了当地问:要什么?
五六半。郭春海也不绕弯子,要新的,至少两把。
老刀吹了声口哨:胃口不小。知道什么价吗?
您开个价。
新的一千一,八成新的九百六。老刀点了支烟,带五十发子弹。
郭春海心里一算,这比市价高了三成,但眼下也不好去找别的门路。
他正要还价,乌娜吉突然插嘴:能看看货吗?
老刀诧异地看了眼这个鄂伦春姑娘,咧嘴笑了:丫头挺懂行啊。他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后,两杆油光锃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躺在里面。
下面还有一把看起来就像是用过的!
郭春海拿起一把检查,枪管崭新,膛线清晰,确实是好货。
他冲乌娜吉点点头,姑娘会意,从怀里掏出钱袋。
两把新的,一把旧的。零头抹了吧.....
郭春海在老刀叔的瞠目结舌中,数出三千一百块钱,再给我们加三百发子弹。
老刀接过钱,蘸着唾沫数了两遍,满意地塞进裤腰:痛快。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个铁盒,子弹送你多送你一百发,交个朋友。你这个年轻人,比老家伙强多了......
交易完成,老刀帮他们把枪拆解开来,分别装进三个长条布包。
格帕欠激动得手直发抖,差点拿不稳自己的那份。
记住,临走时老刀叮嘱,在城里别组装。最近严打,被抓到要坐牢的。
出了理发店,郭春海警觉地观察四周。
那两个混混不见了,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接下来去哪?格帕欠小声问,紧紧抱着装枪管的布包。
郭春海看了看日头:还早,去买些必需品。
三人先去了百货商店。
郭春海给乌娜吉买了那条红纱巾,姑娘高兴得当场系在脖子上,衬得小脸愈发娇艳。
又给二愣子买了双翻毛皮鞋,给阿坦布带了两瓶北大仓白酒。
在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部,郭春海采购了盐、火柴、煤油等日用品,还特意买了几包水果糖——这是准备回去分给孩子们的。
郭大哥,你看!乌娜吉突然指着墙上挂的日历,明年六月十八,是篝火节!
郭春海心头一热。
鄂伦春人的传统婚礼都是在篝火节举行的,姑娘这是在提醒他呢。
到时候给你扯块花布做新衣裳。他轻声许诺。
乌娜吉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绕着新买的红纱巾打转。
采购完毕,三人牵着马来到城外的树林。
郭春海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让格帕欠把枪组装起来。
真漂亮...格帕欠抚摸着崭新的五六半,爱不释手,比咱们的老套筒强多了!
郭春海教他们简单操作了几下:记住,回去再练。城里不能露白。
太阳西斜时,他们踏上了归途。
红马驮着采购的物资,步伐轻快。
乌娜吉时不时摸摸脖子上的红纱巾,嘴角噙着笑;格帕欠则一直偷瞄马鞍旁挂着的布包,里面装着他们心心念念的新枪。
郭春海回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县城,心中感慨万千。
上辈子他活得像只过街老鼠,这辈子却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行走。
有兄弟,有爱人,有家,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他轻抖缰绳,红马小跑起来。
前方,兴安岭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是他们扎根的地方,是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