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松针上凝成水珠时,郭春海已经蹲在老金沟的溪边磨刀。
猎刀在青石上作响,刀刃刮下的铁屑混着溪水,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他特意换了双新做的鹿皮靴——靴筒用马鹿腿皮缝制,踩在湿滑的岩石上稳得像生了根。
阿玛哈说今天宜狩猎。乌娜吉从晨雾中走来,腰间新换的箭囊上别着三根白尾鹞的尾羽。她今天把长发编成两条粗辫子,发梢系着红蓝相间的布条——鄂伦春猎人出猎的传统装束。
二愣子风风火火跑来,解放鞋上沾着食堂的猪油。他脖子上挂的阿莉玛送的骨串新添了两颗马鹿犬齿,走起路来咔嗒作响。白技术员又来了!他挤眉弄眼,说是有找你。
白桦已经在拖拉机旁等候。她今天换了身罕见的鹿皮猎装,腰间别着那把精致的双管猎枪。见郭春海过来,她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今天不打狼,就随便转转。
老刘的东方红拖拉机突突地驶向野猪岭。车斗里只有郭春海和白桦两人,气氛微妙得像绷紧的弓弦。老司机残缺的小指神经质地敲着方向盘,这是他遇到尴尬事时的习惯动作。
白姑娘枪法准得很,他突然开口,去年县里射击比赛拿了第一。
车斗里顿时安静下来。郭春海注意到白桦的鹿皮靴子上有道新鲜的划痕——是昨天追狼时被荆棘刮的。
山路在榛子沟尽头变得陡峭。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密林,白桦的鹿皮靴子踩在落叶上几乎没声响。她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小皮囊:抹点这个,能盖住人味。
郭春海接过皮囊,里面的粉末带着淡淡的松香——是用晒干的鹿茸和五味子磨的,鄂伦春猎人的秘方。他注意到白桦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却带着老猎人特有的厚茧。
听乌娜吉说,白桦突然开口,你能凭蹄印分出公母?
郭春海点点头,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公鹿蹄印前端圆钝,两侧张开;母鹿的窄长,步距均匀。他画得认真,没注意白桦越靠越近。
那这个呢?她突然用马鞭指向远处一处几乎不可见的凹陷。
郭春海眯起眼睛:狍子,不超过半小时,正在吃嫩叶。他顿了顿,左后腿有点跛。
白桦眼睛一亮:神了!她快步走向那片灌木丛,果然惊起只左后腿带伤的狍子。那畜生窜得飞快,眨眼就消失在林子里。
不追?郭春海有些意外。
白桦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个漂亮的鞭花:今天不打猎。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神。
两人一路向西,白桦像个好奇的孩子,见到什么都要问。郭春海指着树上的抓痕教她分辨熊的年龄,对着粪便讲解野猪的食性,还演示了如何用桦树皮做临时水壶。
你懂得真多,白桦的眼睛在树影间闪闪发亮,比我爷爷还厉害。
正午时分,两人在一处小溪边休息。白桦变戏法似的从鹿皮包里掏出两个油纸包:尝尝,我腌的鹿肉干。
肉干咸香中带着丝甜,郭春海嚼着嚼着突然愣住——这味道,竟和前世炊事班老班长做的如出一辙。白桦看他发呆,突然凑近:怎么?不合口味?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硝烟和皮革的气息。郭春海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好吃,就是...想起些往事。
溪水潺潺,白桦脱下鹿皮靴子泡脚。郭春海这才发现她右脚踝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猛兽咬的。
去年救只小狼崽落下的,她满不在乎地晃着脚丫,那畜生恩将仇报。
郭春海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狼记仇,也记恩。
白桦突然转头看他,目光灼灼:你也信这个?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串疤痕,这是同一只狼后来救我时留下的。
原来去年冬天她追猎时掉进冰窟窿,正是那只被她救过的小狼引来猎人。郭春海听得入神,没注意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小心!
白桦突然扑倒郭春海,一支黑翎箭擦着她发梢飞过,深深钉在身后的松树上。郭春海一个翻滚起身,五六半已经上膛——二十米外的树丛里,乌娜吉缓缓放下长弓,脸色苍白如纸。
我...我以为...鄂伦春姑娘的银镯子卡在箭囊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看了看白桦,又看了看郭春海,突然转身跑进林子。
尴尬像浓雾般笼罩下来。白桦捡起那支箭,指尖抚过箭尾的白鹞翎毛:她喜欢你。
返程的拖拉机上,两人各坐一边,谁也没说话。老刘的独手紧握方向盘,残缺的小指神经质地颤抖。车斗里的气氛比冻硬的馒头还僵。
当晚的护林队值班室灯火通明。乌娜吉不见踪影,阿莉玛说她一回来就骑马去了阿玛哈的药园。二愣子摆弄着白桦送的指南针,不时偷瞄郭春海;赵卫东则研究着她留下的短波频率表,眼镜片上全是反光的数字。
女人啊,托罗布往地上倒了三滴酒,比最狡猾的狐狸还难捉摸。
格帕欠用鄂伦春语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大意是说年轻的猎人同时被两只母鹿看中,最后冻死在追逐的路上。
夜深人静时,新房檐下的鹿铃无风自动。郭春海擦着猎刀,煤油灯的光晕在刀刃上跳动。窗外,林场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偶尔有人影在窗帘后晃动,像是有人在用望远镜观察什么。更远处,阿玛哈的药园方向,隐约可见一点跳动的火光,像是永不熄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