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头场雨夹雪下得人睁不开眼,郭春海踩着泥泞的山路往七里沟赶。
羊皮袄被雨雪打湿,沉甸甸地贴在身上。
他今天特意多带了二十发子弹,腰间还别着乌娜吉给他准备的熊油膏——听说野猪最怕这个味道。这可是他精心准备的“秘密武器”,希望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春海哥!这儿!”突然,二愣子的声音从沟口传来。郭春海闻声望去,只见二愣子今天换了双新胶鞋,正蹲在一棵倒伏的桦树旁,兴奋地向他招手。
郭春海快步走过去,走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碗口粗的桦树竟然被齐根撞断,断口处还沾着黑褐色的毛发。再看周围的泥地上,密密麻麻的蹄印让人触目惊心,每个蹄印都有成人巴掌大,而且深陷进泥土里足有两寸。
“是它没错。”这时,白桦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捏着几片被啃过的参叶,面色凝重地说道,“七品叶的分枝苗被祸害了二十三株,全是连根拱起的。”
郭春海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些蹄印。他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皮尺,量了量蹄印的大小和步距。“步距一米二,这畜生少说也得有三百斤往上啊。”他皱起眉头,指着蹄印边缘的一个缺口,肯定地说,“右前蹄缺了一块,就是去年伤了独耳的那头猪王。”
三人沿着野猪的踪迹往沟里走。雨夹雪渐渐停了,但林子里雾气弥漫,能见度不到二十米。二愣子走在最前面,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栽进一个泥坑里。
小心!郭春海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这是猪滚塘。
泥坑周围全是野猪的毛发和体脂,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白桦用树枝拨弄着泥浆,挑出几根特别的鬃毛:看这黑白相间的,是家猪杂交的后代。
又往前走了百来米,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三人心中一紧,立刻警觉起来,迅速隐蔽到附近的树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透过浓雾,他们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不远处拱食着什么。随着距离逐渐拉近,那个黑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那竟然是一头体型硕大的公野猪!这头野猪肩高将近一米,浑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毛,如钢针般竖起,看上去威风凛凛。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头野猪只剩下一只耳朵,另一侧则留着一道明显的伤疤,显然是被什么利器所伤。郭春海定睛一看,心中不禁一沉:好家伙……这不是去年被我的陷阱所伤的那头野猪吗?
二愣子也低声嘀咕道:这畜生比去年又大了一圈啊!
就在这时,野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突然停下了正在拱食的动作,抬起头,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它那对小眼睛里闪烁着凶光,两根弯曲的獠牙在雾气中泛着冷光,仿佛在警告着任何敢于靠近它的敌人。
郭春海见状,连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五六半的枪托抵在肩上,瞄准了野猪。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只要再稍微用力一扣,子弹就会呼啸而出,击中野猪的要害。
然而,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野猪像是预感到了危险,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如同惊雷一般,在山林中回荡。紧接着,它猛地抬起头,像一辆失控的坦克一样,径直朝他们藏身的方向冲了过来!
散开!郭春海大喊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响亮。三人闻声,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开来,各自寻找安全的躲避之处。
野猪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以惊人的速度擦着白桦的身边疾驰而过,它那锋利的獠牙如同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了她的羊皮袄,发出“嘶啦”一声脆响。
郭春海见状,急忙转身,迅速举起猎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如同一颗流星般划过夜空,擦着野猪的背部呼啸而过,仅仅带走了几根坚硬的鬃毛。
受到惊吓的野猪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而是像一阵风一样,瞬间消失在了浓雾之中,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稍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聚在一起。
白桦惊魂未定地检查着被划破的皮袄,心有余悸地说道:“它认得我们。”
“嗯,这畜生记仇着呢。”郭春海一边重新装填子弹,一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去年我打伤了它的耳朵,它这是来报仇来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雾气也愈发浓重,四周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三人商议后决定,今晚先在附近的猎人小屋过夜,等天亮后再继续追踪这头野猪。
这座猎人小屋是早年伐木队遗留下来的,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至少还能挡风遮雨。二愣子手脚麻利地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着,给人带来一丝温暖和安全感。
白桦则仔细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干粮,确保它们没有受到损坏。郭春海则利用小屋周围的树枝,制作了几个简易的报警装置,并将它们悬挂在门外,以防万一。
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过七里沟猪王的传说吗?”二愣子突然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然后神秘兮兮地问道。
白桦摇了摇头,好奇地往火堆旁挪了挪,追问道:“啥传说?快说来听听。”
“老辈人说,这沟里原先有户人家,养了头特别凶的公猪。”二愣子压低声音,仿佛那公猪就在附近,随时可能冲出来,“那公猪长得又高又大,脾气还特别暴躁,发起狂来连主人都不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闹饥荒,那家人实在没东西吃了,就打起了这头公猪的主意。可谁能想到啊,那家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公猪捆住,正准备动手杀猪的时候,那公猪突然挣脱了绳子,发疯似的把那家人都给顶死了。”
“然后呢?”白桦紧张地问道。
“然后那公猪就逃进山里,再也没出来过。有人说它在山里成了精,专门吃那些迷路的人……”二愣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少扯淡!”郭春海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就是头大点的野猪嘛,哪来那么多神神叨叨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报警装置被触发了!
三人立刻如临大敌,迅速抄起身边的武器。白桦握紧了猎刀,郭春海则拿起了猎枪,二愣子则紧张地盯着门口。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了木墙上。
“是它!”白桦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找上门来了。”
郭春海示意大家别出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张望。
借着月光,他看见那头野猪正在屋外徘徊,不时用它那锋利的獠牙顶撞着墙壁,似乎想要冲进屋里来。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雾气中,他还看到了几个较小的黑影在移动——那是猪群!
准备突围。郭春海低声部署,我数到三,一起冲出去。二愣子负责左边,白桦右边,我断后。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野猪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嚎叫,猪群立刻安静下来。接着是一阵奇怪的声,像是有什么在被啃咬。
郭春海从门缝往外看,顿时头皮发麻——野猪正在啃咬支撑屋檐的木柱!这畜生竟然知道破坏房屋结构!
现在!郭春海一脚踹开门,对着野猪就是一枪。子弹打在野猪肩部,溅起一蓬血花。野猪嚎叫着退了几步,但很快又冲上来。
二愣子和白桦趁机冲出屋子,却被几头半大的野猪拦住去路。郭春海连续开了三枪,放倒两头野猪,但更多的野猪从雾中涌出。情况危急,屋顶已经开始倾斜。
上树!郭春海大喊。三人就近爬上门前的红松。野猪群围着树不停冲撞,獠牙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道深痕。那头独耳猪王尤其凶猛,一次次用身体撞击树干,震得树冠簌簌作响。
子弹不多了。郭春海检查了下弹匣,还剩五发。
白桦从腰间解下绳索:我试试套住它。
就在这危急时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野猪群立刻停止攻击,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哨声又响了几次,独耳猪王不甘心地嚎叫一声,竟然带着猪群退走了!
三人惊魂未定地从树上下来。郭春海捡起地上的一样东西——是个生锈的铜哨子,跟他们用来训练熊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有人救了咱们。白桦检查着哨子,看这磨损程度,用了很多年了。
二愣子突然指着远处的雾气:那儿有人!
朦胧的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林间空地上,手里拿着个类似的哨子。那人见被发现了,转身就消失在雾气中。
郭春海带头冲了过去。追了约莫百来米,前方出现一个低矮的木屋,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门口挂着些风干的草药和兽皮,明显有人长期居住。
郭春海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枚铜哨子。老人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左胸位置隐约可见褪色的红星标志。
进来吧。老人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外面冷。
屋里陈设简陋但整洁,墙上挂着几张发黄的照片。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合影:年轻的苏联士兵站在训练场里,身旁蹲着一头小熊和一只小野猪。
伊万?白桦突然问道。
老人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你...认识我?
郭春海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左手握着哨子的姿势和那头熊如出一辙。
那头熊...那只野猪...二愣子瞪大了眼睛,都是你训练的?
老人——伊万缓缓坐下,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皮箱子。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训练笔记、褪色的奖章和几本俄文书籍。他翻开其中一本相册,指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米沙...和...波尔卡...
接下来的讲述断断续续,夹杂着俄语和生硬的汉语。原来伊万是六十年代驻守在此的苏联军事教官,负责训练动物执行特殊任务。中苏关系破裂后,部队紧急撤离,他因伤被留下。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山林中游荡,照顾那些被遗弃的。
波尔卡...最聪明...老人抚摸着照片上那只小野猪,会...开锁...送信...
白桦突然明白了:那头独耳猪王,就是波尔卡的后代?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波尔卡...死了...这是...孙子...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是野猪群在呼唤。老人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个破旧的军用水壶:我...去...你们...别跟...
三人目送老人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二愣子忍不住问:咱们还打不打那野猪?
郭春海看着墙上那些发黄的照片,长叹一声:先回屯里吧,这事得从长计议。
回屯的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语。月光透过云隙,给泥泞的山路镀上一层银光。远处传来野猪群的嚎叫,和着一声苍老的哨音,在七里沟久久回荡。
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仿佛被这寂静的夜晚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默默地走着,脚步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无助。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迷茫和困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他们的衣角。他们的思绪被打断,纷纷抬起头,望着远方。月光下的山峦显得格外神秘和庄严,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们继续默默地走着,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大。这七里沟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那苍老的哨音又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命运是否会因此而改变?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们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