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的第三个夜晚,郭春海带着猎队悄悄潜入老黑山北麓的沼泽区。
月光给芦苇荡披上一层银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腐殖质味道。
老崔突然按住众人,金牙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开始了。
先是零星几声咕——咕——,接着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仿佛整个沼泽都在歌唱。这是林蛙的迁徙歌,一年只有这么几个夜晚能听到。
今年比往年早,郭春海蹲下身,手指蘸了蘸水洼,水温刚好。
自从外贸公司提出收购林蛙油的需求,猎队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野生林蛙油是珍贵药材,尤其受东南亚客商青睐。但采集必须精准把握时令——太早蛙不肥,太晚就钻泥冬眠了。
乌娜吉从背篓里取出几盏特制的灯笼,罩着红布:老爷子说林蛙喜红光。
果然,灯笼一亮,蛙鸣声更密集了。借着微光,可以看到无数林蛙正从四面八方涌向沼泽中央,黑豆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它们有的蹦跳,有的爬行,场面蔚为壮观。
动手吧,郭春海轻声说,只取成蛙,留幼蛙和抱对的。
采集林蛙是门精细手艺。乌娜吉带着妇女们用纱网轻轻兜捕,既不会伤到蛙皮,又能快速分拣。郭春海和老崔则负责处理——用特制的竹签从蛙腹取出油脂,然后立刻放生。这种活取油的方法是托罗布老爷子传授的,虽然费事,但能保证林蛙存活。
这只够肥!二愣子举起一只巴掌大的林蛙,肚皮金黄透亮。
正当大家忙活时,格帕欠突然发出警报:有人!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手电筒的强光。郭春海立刻示意熄灭灯笼,所有人伏低身子。很快,几个陌生人的交谈声传来:
快点!天亮前得抓够五百只!
用电的省事,一网下去全翻肚......
郭春海和格帕欠对视一眼——是电捕蛙的!这种毁灭性的捕捞方式会让整片沼泽的生物灭绝。更可恶的是,这些人通常只取蛙腿,剩下的全扔在岸边腐烂。
不能让他们得逞,郭春海压低声音,老崔去报信,其他人跟我来。
他们借着芦苇的掩护,悄悄接近那伙人。对方有六个,正忙着架设电瓶和电网。郭春海观察了下地形,突然有了主意。
学狍子叫,他对格帕欠耳语,把他们往泥潭引。
格帕欠的拟声技巧堪称一绝。几声惟妙惟肖的声后,那伙人果然上钩了。领头的大胡子兴奋地挥手:快!是狍子!
电捕设备被胡乱扔在一旁,六个人争先恐后地冲向声源方向。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里正有一片表面结壳的深泥潭......
啊——惨叫声很快传来。等郭春海他们赶到时,那伙人已经陷到了腰部,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救...救命!大胡子满脸惊恐。
郭春海没有立即施救,而是先收缴了他们的电捕设备,然后才抛出绳索:下次再敢电捕,就让泥潭吞了你们!
那伙人灰溜溜地逃走后,猎队继续采集工作。到东方泛白时,他们已经取了近两斤林蛙油,而沼泽里的蛙声依然嘹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返程路上,乌娜吉突然发现一处异常——几棵倒伏的桦树下,聚集着上百只林蛙,却一动不动。仔细检查才发现,它们都被一种黏稠的液体粘住了。
是树胶,郭春海皱眉,有人故意涂的。
这种原始的胶捕法虽然不如电捕致命,但同样会造成大量林蛙死亡。他们立刻动手解救,用松油慢慢溶解树胶。被救的林蛙大多还能活动,很快跳回沼泽。
这样不行,老崔的金牙咬得咯咯响,得想个长久之计。
三天后,县林业局的会议室里,郭春海展示了连夜绘制的《林蛙保护与可持续利用方案》。核心是划定轮捕区——每年只开放部分沼泽采集,其余区域封育。更妙的是,他提议人工挖掘产卵池,扩大林蛙栖息地。
我们愿意第一个试点,郭春海指着规划图说,但需要执法支持。
林业局当场拍板,不仅全盘接受方案,还授予狍子屯生态养殖示范基地称号。更令人惊喜的是,外贸公司听说他们的活取油方法后,主动将收购价提高了三成!
乌娜吉这边也没闲着。她发现林蛙油外用对冻疮有奇效,便研制出了冻疮膏。托罗布老爷子又贡献了几个古方,将林蛙油与松针、参须等配伍,开发出系列药膏。
医学院的专家听说后专程来访,取样检测后证实,这种林蛙油富含不饱和脂肪酸和活性物质,对皮肤修复确实有效。双方很快达成合作,共同开发医用敷料。
庆功宴上,托罗布老爷子讲起了鄂伦春人与林蛙的古老传说。据说林蛙是月亮的孩子,它们的歌声能指引迷途的灵魂。孩子们听得入迷,连阿尔山都凑过来,好奇地嗅着装在琉璃瓶里的林蛙油。
夜深了,郭春海独自来到新挖的产卵池边。月光下,第一批放养的林蛙已经适应了新家,正欢快地歌唱。他轻轻抚摸着池边的石碑,上面刻着取之有道,生生不息八个大字。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与蛙鸣交织成奇妙的夜曲。明天或许还有新的挑战,但此刻,月光如水,夜风轻拂,一切都刚刚好。那些藏在沼泽深处的生命之歌,正等待着人们用敬畏和智慧去聆听、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