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清晨,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黎簇在一种混合着消毒水、清冷药香以及……某种小动物暖烘烘体味的复杂气息中醒来。
他动了动,后背的伤口传来一阵紧密的刺痛,提醒着他昨日的惊魂。而胸口那沉甸甸、暖呼呼的触感依旧存在——小白团子四仰八叉地睡在他胸口,小肚子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睡姿豪放,甚至一条小短腿还霸道地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黎簇看着这小东西,心情复杂。旱魃……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将传说中的恐怖形象与眼前这只睡相憨傻、毫无威胁的小毛团联系起来,最终宣告失败。算了,就当是养了只特别点的……宠物吧。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进来的是张韵棠和吴邪。
张韵棠依旧是一身素雅便装,神情清冷。她目光扫过黎簇胸口那只睡得昏天暗地的小白团子,并未多言,直接走到床边。
“感觉如何?”吴邪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地问道。
“还……还行。”黎簇有些局促,想坐起来,又怕惊扰了胸口的小祖宗。
“我需要再看看你背后的伤口。”张韵棠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黎簇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那伤口昨天才缝合,现在看?
“棠小姐要看,就让她看吧。”吴邪在一旁说道,语气里带着对张韵棠医术的绝对信任。
黎簇只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小白团子,慢慢侧过身,将后背朝向张韵棠。小白团子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了一声,调整了下姿势,继续睡。
张韵棠戴上一次性无菌手套,动作轻柔地揭开黎簇后背的敷料。缝合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针脚细密,周围还有些红肿。
然而,张韵棠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轻轻按压,感受着皮下的情况。
“怎么了?”吴邪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
“皮下有异物感,不是缝合线。”张韵棠语气凝重,“昨天的清创可能不够彻底。”
黎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在黎簇和吴邪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韵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细长、锋利、泛着幽冷寒光的手术刀片。她动作快如鬼魅,手腕微动,那刀片精准地挑开了伤口上方的缝线!
“嘶——!”黎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这毫无预兆的举动让他猝不及防!
他胸口的小白团子也被这动静彻底惊醒,它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还带着睡意,但当它看到黎簇因疼痛而皱起的脸和张韵棠手中闪着寒光的刀片时,它立刻发出了焦急的“呜呜”声,用小脑袋使劲蹭着黎簇的脸颊和脖子,粉嫩的小舌头慌乱地舔着他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那模样,竟像是在笨拙地安慰他。
张韵棠对黎簇的痛呼和团子的躁动置若罔闻,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手腕稳定,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刀片在她指尖如同拥有了生命,精准而迅速地挑开了一针又一针的缝线,将那道狰狞的伤口重新暴露出来。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周围的皮肤。
“按住他。”张韵棠对吴邪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吴邪立刻上前,扶住黎簇的肩膀,低声安抚:“忍一下,棠棠姐在帮你。”
黎簇疼得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靠吴邪扶着才没蜷缩起来。小白团子急得在他胸口团团转,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看看黎簇,又看看张韵棠,似乎不明白女主人为什么要伤害这个它喜欢的两脚兽。
缝线被全部挑开,伤口豁开,鲜血淋漓。张韵棠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翻卷的皮肉,目光锐利地探入伤口深处。
“在这里。”她低语一声,镊子精准地夹住了嵌在血肉深处、与新生肉芽几乎长在一起的几个极小的、不起眼的黑色颗粒。
那黑色颗粒只有米粒大小,颜色深邃,表面光滑,在灯光下泛着一种非金属非石质的奇异光泽,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当这几颗黑色颗粒被夹出来的瞬间,一直焦躁不安的小白团子突然停止了呜咽,它的小鼻子使劲耸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张韵棠镊子上的黑色颗粒,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渴望的、带着贪婪意味的低吼,小爪子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伸,想要去够那东西。
“这东西……”吴邪看着那黑色颗粒,脸色骤变,“黎簇,你之前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黎簇忍着剧痛,看着那熟悉的黑色,猛地想起了什么,失声道:“见过!我朋友……沈琼,之前送过我一个木盒子,说是她父母从外地带回来的纪念品。我打开看过,里面除了些奇怪的沙子,就有几颗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小黑石头!”
沈琼!黑色石头!
吴邪和张韵棠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果然,沈琼这条线,与古潼京、与黎簇背后的图,紧密相连!
而小白团子对黑色颗粒那异常渴望的反应,也瞬间解释通了它为何会对黎簇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亲近——它感知到了黎簇体内残留的、以及他接触过的这种黑色物质的能量!这种能量,对身为变异旱魃幼体的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原来如此……”吴邪看着急得直刨床单的小白团子,忍不住失笑,调侃道,“咱家小饕餮,鼻子是真灵啊!闹了半天,是闻着‘零食’的味道才黏上人家的。这要是让小哥看见,还不得立马杀去古潼京,给你弄一堆这黑疙瘩回来当口粮?”
他这话本是玩笑,意在缓和紧张气氛,也带着对远在青铜门后那人的一丝思念和习惯性的依赖。
张韵棠正熟练地给黎簇重新清创、上药,闻言,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警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胖子昨天又偷偷给它加餐了。再敢瞎喂,尤其是你和胖子,包括他,”她顿了顿,显然指的是张起灵,“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扎成刺猬。都多胖了,心里没数?”
她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等他回来,要么带着团子减肥,要么,他就自己抱着。”
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家人之间的亲昵埋怨和定下的“规矩”。
吴邪想象了一下张起灵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怀里却被迫抱着个圆滚滚、沉甸甸、还在不停扭动讨食的小白团子去巡山的画面,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连忙推了推眼镜掩饰:“让小哥选?那估计没跑了,肯定是天天抱着巡山了。”毕竟,那位对棠棠姐和团子的纵容,是毫无底线的。
小白团子似乎听懂了他们在讨论自己的体重和口粮问题,立刻放弃了对着黑色颗粒流口水,转而委屈巴巴地“呜”了一声,把自己团成一个更圆的球,将脑袋埋进黎簇的臂弯里,只留一条短尾巴在外面耷拉着,仿佛在无声地抗议:“人家不胖!人家只是爱吃!”
黎簇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后背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注意力却被完全转移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频繁出现的称呼——“小哥”。是棠小姐口中的“他”,是关根语气里带着依赖和调侃的对象,是那个据说会纵容团子、甚至可能去危险地方给团子找“零食”的人。
这个“小哥”,是谁?和棠小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提到他,连棠小姐那样清冷的人,语气都会有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强烈的好奇心在他心底滋生,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张韵棠处理完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她递给黎簇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几颗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褐色药丸。
“每天一粒,有助于伤口愈合,也能镇痛。”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依旧赖在黎簇怀里、但耳朵竖起来偷听的小白团子,补充道,“对……安抚某些贪吃的小东西,也有点效果。”
黎簇接过药瓶,道了谢。他低头,看着怀里虽然被“零食”吸引,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离开他、还在他疼痛时努力安慰他的小白团子,心里那点因为被“利用”而生的芥蒂,忽然就淡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白团子软乎乎的屁股。
小白团子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点讨好和解释意味的呼噜声,仿佛在说:“虽然我很喜欢那个黑黑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你的哦,两脚兽。”
黎簇看着它那副又馋又试图维持“友情”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故意逗它:“哦?只有一点点喜欢啊?那以后的黑石头,就没你的份了。”
小白团子一听,立刻急了,两只小前爪抱住黎簇的手指,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大眼睛里充满了“你误会了!我最喜欢你了!”的急切表白。
看着这一人一兽的互动,吴邪嘴角也露出了些许笑意,而张韵棠清冷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
伤口深处的黑色物质被取出,沈琼的嫌疑进一步坐实,小白团子亲近的缘由也已明了。前方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而黎簇这个意外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少年,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疼痛后,正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速度,适应着这个光怪陆离、危险与温情并存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