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带着一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
酒店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烘得人脸颊发烫,却怎么也驱不散楚灵背后的那阵寒气。
墨予白就站在他身后。
一个算不上远,但绝对危险的距离。
楚灵感觉后背的衬衫布料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着,那块皮肤的温度都比别处高。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上司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是如何蛮横地挤开空气,钻进自己的鼻腔。
他假装在整理行李箱,拉链拉开又合上,发出“嘶啦——”的声响,可指尖却冻得发僵,不听使唤。
他不敢回头。
终于,身后传来了动静。高级定制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随之收紧。
一步,又一步。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的床边。
楚灵的脊背猛地绷成一条直线,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锁死,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兔子。
“早点休息。”
墨予白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像杯温吞的白水。
楚灵僵硬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直到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紧接着响起了哗哗的水声,他才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瘫坐在地毯上。
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为什么。
为什么墨予白看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楚灵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拽回了大学宿舍。
他的室友,就是用那种感觉看一个学妹的。一种混合了探究、玩味,还有强烈占有欲的复杂感觉。
室友会每天风雨无阻地给学妹带早餐,变着花样。
室友会像个背后灵一样,“偶遇”在学妹所有可能出现的路线上。
室友还会在深夜给学妹发去几千字的微信小作文,字里行间全是烧得滚烫,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迷恋。
楚灵当时还嘲笑他,追个女孩而已,搞得跟个变态跟踪狂似的。
可现在,那些画面里的主角,却和墨予白那张英俊却疏离的脸,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这次来伦敦出差,墨予白亲自点的他。全公司那么多部门,那么多比他资深的员工,偏偏挑中了他这个刚入职一年的新人。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墨予白把视野最好的靠窗位置让给了他。
下飞机时,伦敦的妖风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下一秒,带着墨予白体温和木质香的外套,就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还有刚刚在房间里,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洞穿的注视。
楚灵的心脏重重一坠。
他不会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恶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呼吸。
***
这一晚,楚灵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大学室友那张痴汉脸和墨予白那张冰山脸来回切换,吓得他半夜惊醒了好几次。
第二天一早,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笃,笃,笃。”
规律的三声,像是敲在他的心尖上。
楚灵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顶着一头乱毛冲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墨予白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看邮件。
楚灵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声音都有些发虚。
“墨、墨总,早上好。”
墨予白闻声抬起头,目光在他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睡衣上停留了一秒。
“醒了?十五分钟,楼下餐厅见。”
说完,他便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楚灵松了口气,正要关门,却眼尖地瞥见墨予白隔壁房间的门口,放着一个酒店送餐服务用过的餐盘,上面的食物几乎没动。
一个念头瞬间钻进他的脑海:墨总不会是……为了等我一起吃早餐,自己就没吃吧?
这个想法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赶紧甩了甩头,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洗漱。
十五分钟后,楚灵准时出现在酒店一楼那家装潢典雅的英式餐厅。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墨予白。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楚灵坐立难安地挪到对面坐下。
刀叉碰撞白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空气里弥漫着烤肠与黄油的香气,楚灵却味同嚼蜡,吃什么都跟嚼纸片一样。
他对面的墨予白动作优雅地切着盘中的煎蛋,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昨晚睡得好吗?”墨予白忽然开口。
来了!
楚灵的神经瞬间拉到极致,手心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是典型的嘘寒问暖式开场白!
“还、还好。”他含糊地应着。
“这家的司康不错,可以试试。”墨予白用下巴指了指餐台。
这是美食诱惑!跟室友每天送早餐一个路数!
楚灵的内心警铃大作,埋着头,假装没听见。
一顿早餐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墨予白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楚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就是这种感觉,和昨晚在酒店房间里一模一样!
“关于你,”墨予白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提交的项目报告……”
楚灵的大脑“轰”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项目报告?
不,这一定是借口!是幌子!
他想起室友当年跟学妹告白前,也是这样一副郑重其事,仿佛要托付终身的表情!先从“你的专业课论文写得很好”开始切入,然后就急转直下到“我喜欢你很久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不能接受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不想丢了工作,更不想被掰弯!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
楚灵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椅子腿与木质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噪音。
整个餐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们这一桌。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一脸平静的墨予白吼了出来。
“我不是gay!”
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尾音甚至带着一丝破裂的绝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墨予白握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平静先是出现一道裂痕,随即化为愕然,然后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凝成一片冰冷的墨色。
楚灵看着他,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墨予白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回桌面,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修长分明的手指滑落。
下一秒,他再次端起杯子。
冰冷的水夹杂着方正的冰块,毫不留情地,尽数泼在了楚灵的脸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流过他的眼角,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狼狈地站在原地,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傻子。
他听见墨予白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冰碴儿。
“你现在,清醒了?”
楚灵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墨予白已经站起身。他从钱夹里抽出几张英镑,随手压在餐盘下,动作利落。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楚灵被迫踉跄一步,惊恐地抬头。
墨予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再无一丝温度。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