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楼。
他僵在楼梯口,看着小花园里那一圈围观群众,还有楼上那些从窗户里探头探脑的街坊邻居,地面上被拉得长长的手机黑影,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默剧。
而默剧的中心,是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丢人了!
这比在全公司面前被杜言盺扇耳光,比身世被曝光在论坛上公开处刑,还要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
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和脖子后面那一片皮肤,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烧起来。
他想掉头就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脚步却像被灌了水泥,一寸都挪动不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央的那个男人,看见了他。
他扔掉手里那块写着字的破纸板,膝盖在粗糙的蓝色塑料搓衣板上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朝着楚灵的方向“走”了过来。
“老婆,你终于肯见我了!”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的响亮。
“老婆”两个字,像两颗炸雷,在楚灵耳边轰然炸开。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哎哟,原来是小两口吵架啊!”
“我就说嘛,这小伙子长得这么俊,天没亮就跪在这儿,肯定是为了求媳妇原谅!”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还知道跪搓衣板呢!”
楚灵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闭嘴!”他快步冲过去,声音压得像蛇在嘶嘶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谁是你老婆!你快给我起来!”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墨予白一把抓住楚灵的裤脚,仰起那张沾了灰尘却依旧俊美的脸,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可怜眼神看着他,“楚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去天文馆捣乱,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不理我。”
他这副样子,让楚灵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里。
又气又急,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墨予白,你还要不要脸了!”楚灵气得跺脚。
“不要了!”墨予白回答得斩钉截铁,抓着他裤脚的手又紧了几分,干脆把脸埋在他的裤腿上蹭了蹭,“脸哪有你重要!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跪榴莲都行!”
楚灵被他这番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招数!
“你……你这是跟谁学的!”
“傅青辰。”墨予白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兄弟,“他说,这是追妻火葬场的终极必杀技,只要诚意够,就没有追不回来的老婆。”
傅青辰!
楚灵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你赶紧给我起来!这么多人看着,你丢不丢人!”
“我不!”墨予白干脆耍赖,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小腿,像个甩不掉的大型挂件,“他们看就看,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墨予白,爱你爱得可以连脸都不要!”
这句石破天惊的表白,让周围的吃瓜群众们,再次爆发出“哦~~~~”的尖叫和口哨声。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凑了过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楚灵的胳膊。
“小伙子啊,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男朋友,长得又帅,又这么有诚意,听邻居说天没亮就跪在这儿了,嘴皮都干了,怪可怜的。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楚灵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跟他夫妻!
他知道,今天不把这个无赖弄走,他这辈子都别想在这栋楼里抬起头做人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你起来,我们回家说。”
墨予白眼睛瞬间亮了:“你肯跟我回家了?那你就是原谅我了?”
“我没说原谅你!”楚灵咬牙切齿地强调,“我只是不想再在这里,陪你一起丢人现眼!”
“好好好,回家丢,回家丢。”墨予白从善如流,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或许是跪得太久,他起来的瞬间,身体猛地一个踉跄,直直地就要往前栽倒。
楚灵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秒,墨予白高大的身躯顺势就倒进了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
“腿麻了,站不住。”
“……”
楚灵僵着身体,信他个鬼!
这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占他便宜!
在街坊邻居们暧昧又善意的笑声中,楚灵半拖半抱地,几乎是架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砰!
门被关上的瞬间,世界终于安静了。
楚灵刚松了口气,后背就重重撞上冰冷的门板。
刚才还一副虚弱得站不稳的男人,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他单手撑在门上,将楚灵牢牢困在自己和门板之间,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侵略性。
“楚灵。”他低头,灼热的气息喷在楚灵的脸上,“你刚刚说,这里是‘家’。”
楚灵的心猛地一跳。
他刚刚情急之下,确实说了“回家说”。
“那只是一个……口误。”他梗着脖子,嘴硬地辩解。
“我不管。”墨予白极其不讲道理,“我就当你是承认了。”
话音未落,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惩罚和撕咬。
它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甚至还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他撬开他的牙关,舌尖却又温柔地舔舐过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品尝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要将自己的气息,尽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楚灵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推开他,可扶着他胳膊的手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身体里所有的叫嚣和抗拒,都在这个深吻中,被一点点瓦解,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楚灵快要窒息,墨予白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两人都气喘吁吁,额头抵着额头,交换着彼此灼热的呼吸。
楚灵的嘴唇被吻得红肿,眼角泛着水光,看起来格外脆弱,也格外诱人。
墨予白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楚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颤抖,“原谅我,好不好?”
楚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慌乱无措的模样。
他的心,乱了。
彻底乱了。
这个男人,用最无赖、最丢人、也最直接的方式,将他辛辛苦苦筑起的所有防线,砸得粉碎。
他还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拒绝?
良久,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妥协了。
“墨予白,”他说,“你下次再敢做这种事,我就……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这句话,无异于赦免。
墨予白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狂喜地再次将他死死抱紧,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老婆,你真好!”
楚灵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说了不许叫我老婆!”
“好的,老婆。遵命,老婆。”
“……”
楚灵放弃了。跟这个无赖,是永远讲不通道理的。
就在这片刻的温馨和腻歪中,楚灵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心瞬间一紧。
是季晨。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还抱着自己的墨予白。
男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墨予白松开了环着他腰的手,但依旧把他圈在自己和门板之间,用一种审视的、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盯着那部还在震动的手机。
那意思很明显:当着我的面,接。
楚灵莫名有些心虚,他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听键,还鬼使神差地点了免提。
“喂,季晨?”
“楚灵,你没事吧?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季晨温和又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来。
“我……我有点不舒服,请假了。”楚灵含糊地撒了个谎。
“不舒服?要不要紧?去看医生了吗?”季晨的语气,立刻紧张了起来。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样啊……”季晨在那头顿了顿,然后说,“楚灵,有件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墨予白,和他那个所谓的‘白月光’,‘阳光’。”季晨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楚灵的心,猛地一揪。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个滚烫的胸膛,也骤然僵硬了。
“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季晨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在死寂的房间里,“那个叫‘阳光’的男孩,他当年,并不是像墨家对外宣称的那样,是病逝的。”
楚灵的呼吸停住了。
他听见季晨继续说。
“他是在那家福利院的一场火灾里,为了救人,被烧死的。”
“而他救的,不是别人。”
“正是,墨予白的妹妹,墨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