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枯叶逐渐挂上霜华,万籁俱寂。
粘腻的感觉,熟悉的腥臭味。
楚奕辰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了这个场景。
在看到那个面目狰狞且断了一臂的尸首时,他这一次破天荒地选择凑近看了一眼。
以往他都是刻意忽略不去看这些尸体的脸。
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那个人物脉络图的缘故,居然对这些尸体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脸重叠成功。
高志山。
他以后会杀了高志山?
还有整个高府?
楚奕辰依旧觉得自己做不出灭人满门这种畜生事。
索性将每个人的死法都看一遍。
结果不出他所料。
除了高志山是被砍断手臂失血过多而死,其余不管是女眷还是家仆。
全部都是七窍流血中毒而死。
他可没有闲心把所有人毒死之后再单独追着高志山砍。
啪嗒。
有什么东西扣住了他的肩膀。
整个庭院,按理来说只有他一个活人了。
楚奕辰头也没回,抬起胳膊就朝着身后狠狠一肘击。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而且……好像不是在梦里?
唰。
楚奕辰眼睛还没睁开,伸手就往枕头底下掏。
匕首刚举起来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手腕。
“哥,是我。”
文落川?!
楚奕辰彻底被吓醒了。
他猛地一脚把人从床上踹了下去。
“你怎么来的……”
“不对,你怎么跑出来了?!”
地上蜷成一团的文落川暂时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
看他不像装的,楚奕辰才下床去查看他的情况。
“疼……”
楚奕辰这一脚,实话说确实没收力。
被泪汪汪的绿眼睛一看,他又该死地心软了。
哪怕知道这小子绝对是在装可怜,他还是忍不住软了语气。
“给我看看,踹到哪儿了。”
文落川委委屈屈地掀开衣服,腹部颜色确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红了一大片。
楚奕辰第一次发现,文落川这么能哭。
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
都快淌成河了。
“呜呜…我,我好想你……”
“你,你都不想我……”
“脸,脸也好痛……”
文落川真情实感地悲从中来。
好不容易终于能来见他了,还没等照面呢就被肘了脸,还差点被刀捅。
最后还被楚奕辰一脚踹到地上去了。
“好了,是我不对……”
楚奕辰有些别扭地用手帕给他擦眼泪。
“我刚没清醒……没反应过来是你。”
【宿主,你不是说从此以后你的心以后就跟石头一样硬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当时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楚奕辰:……
哭了半晌的文落川终于缓过来,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审问。
“你不是被人看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不,不是跑出来的。”
“不是?”
“难不成是皇帝大发慈悲放你回来了吧?”
“嗯。”
还敢嗯?
“说实话。”
楚奕辰一拍桌子,震得文落川缩了缩脑袋。
时间还要回到白日,看押文落川的住所处。
他已经从囚牢里出来,住在一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宫室里。
文落川此刻正坐在窗边,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缠着干净纱布的双手上。
他听到动静缓缓起身,依照礼节躬身。
“参见昭国陛下。”
皇帝目光扫过他包扎的双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看来他们并未亏待你。”
“是陛下仁慈。”
“只是蒙冤之名难洗,我北苍百姓要遭此劫难。”
“鄙人实在心生愧疚。”
文落川语气恭谨,内容却锐利如刀。
皇帝冷笑一声,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陛下所言铁证,鄙人未曾得见,更未曾有机会辩驳。”
文落川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并无惧色。
“斗胆请陛下答我两问。”
“若陛下答完,仍认定有罪,鄙人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北苍王庭处,鄙人亦会留下书信,言明此乃鄙人之过,与陛下无关。”
皇帝倒是因他处变不惊的态度,对他有了点兴趣。
他也想看看,楚奕辰这些年都教了他什么。
“哦?哪两问?”
文落川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第一问,鄙人所用‘凶器’,据说是北苍特有的匕首。”
“可鄙人身为质子,入宫以来,一举一动皆在陛下注视之下。”
“请问陛下,鄙人是从何种途径,能瞒过所有看守眼线,得到并藏匿那把匕首?”
“第二问。”
他稍作停顿。
“三皇子遇袭时,为何第一时间不是封锁消息、严查真凶。”
“反而迅速将罪名扣在鄙人身上,并急着将真相公之于众,引得朝野哗然。”
“就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一样。”
没有声嘶力竭的喊冤,只有冷静的诘问。
皇帝冷笑一声。
眼前这个少年的冷静和锐利,远超他的预料。
“这些话,是五殿下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陛下,五殿下在鄙人入狱后从未来过。”
“他只知是鄙人发狂抓伤了三殿下。”
意思就是楚奕辰还不知道皇帝是用匕首在污蔑他。
皇帝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椅背,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文落川趁势上前一步沉声道。
“陛下,鄙人并非乞求活命。”
“只求一个清白,求陛下收回征战之命。”
“若昭国律法允许如此草率定罪,征战名义如此经不起推敲……”
“那鄙人无话可说。”
皇帝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
“你倒是牙尖嘴利。”
——
文落川自然没有老老实实把这些全讲出来。
是系统见文落川吭哧吭哧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直接转播给了楚奕辰。
文落川手上的纱布还没拆,估计是真累了,被楚奕辰赶到床上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画面还在继续。
——
“你以为,凭这些小聪明,就能动摇朕的决定?”
文落川没有退缩,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话语却寸步不让:“鄙人不敢。”
“陛下乃千古明君,必不愿史书记载……”
“您因一己之私做出这等构陷他人的事。”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太监侍卫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皇帝的眼睛眯起,猛地一拍椅子扶手:
“放肆!”
文落川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陛下息怒。”
“鄙人只是……替陛下不值。”
“陛下文治武功,天下皆知。”
“北苍发展落后,陛下执意要攻,仅凭我一人,自是拦不住。”
“可…”
文落川抬起头直面皇帝的怒火。
“陛下的理由不够充足,容易落下了个欺负别国的名头。”
“对陛下名声亦无好处,可谓不值。”
此话一落,屋内陷入漫长的沉默。
空气都仿佛凝固,压得人无法呼吸。
“看来,老五倒是教了你不少东西。”
皇帝语气恢复平静,却藏匿着无法忽视的阴鸷。
“好,很好。”他慢慢说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冤枉,又说朕此法落了下乘。”
“朕便给你一个机会。”
文落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皇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
“朕特许你回枝梅宫一趟,说服五殿下为朕献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