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过后,朱瞻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三点一线的节奏。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龙骧铁骑的军营中,与于谦等人一同研究战法。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军营校场上已经摆好了一座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精细地还原了漠南草原的地形,山川河流、戈壁荒漠,甚至连几处重要的水源地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朱瞻基负手而立,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扫视。晨风吹动他的衣袍,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如松。
“殿下。”
于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换了一身靛青色的短打,腰间系着一条皮质腰带,看起来比初见时精神了许多。
朱瞻基微微颔首:“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他指向沙盘上的一处山谷:“若我军在此设伏,你觉得如何?”
于谦凑近细看,眉头微蹙:“此处地形狭窄,确实适合伏击。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草原骑兵机动性强,若发现异常,很可能会绕道而行。”
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得好,所以……”
他忽然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魁梧身影招了招手:“哈斯珠子,你过来看看。”
马哈木——现在化名哈斯珠子——闻言快步走来。他身材高大,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殿下有何吩咐?”他的汉语带着明显的口音,但已经相当流利。
朱瞻基指着沙盘问道:“若你是瓦剌首领,率军途经此处,会如何应对?”
马哈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掩饰过去。他俯身查看沙盘,粗壮的手指在沙盘上划了几道痕迹。
“我们瓦剌人……”他顿了顿,改口道,“草原骑兵行军,向来会派出三路斥候。一路在前,两路在侧。若发现可疑之处……”
他拿起几枚代表骑兵的小旗,在沙盘上演示起来:“会先派小股部队试探,主力则绕到侧翼,从高处俯瞰。”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于谦:“于大人觉得如何?”
于谦眼中精光闪烁:“原来如此。看来单纯的伏击确实难以奏效。”
他忽然眼前一亮:“但若我们在此处……”他指向沙盘另一侧的一片洼地,“同时设下疑兵,或许能诱敌深入。”
马哈木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汉人,竟能这么快就想到对策。
朱瞻基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来,我们推演一番。”
他转身对亲兵吩咐道:“去把张千户、李百户他们都叫来。”
不多时,几名军官匆匆赶来。他们都是新军中头脑灵活的将领,虽然官职不高,但都读过兵书,有些还出身将门。
朱瞻基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开始分配角色:“于大人,你指挥明军。哈斯珠子,你扮演瓦剌首领。张千户,你负责记录推演过程。”
众人迅速进入状态,一场激烈的沙盘推演就此展开。
“报!前方发现敌军踪迹!”
一名亲兵扮演斥候,大声报告。
于谦眉头紧锁,手指在沙盘上快速移动:“传令,前锋营后撤三里,诱敌深入。”
马哈木不甘示弱,立即回应:“派两个百人队追击,主力转向东南,抢占高地!”
朱瞻基站在一旁,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他注意到马哈木的指挥风格确实与汉人将领截然不同——更加灵活,更注重机动性。
推演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以明军惨胜告终。
于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草原骑兵果然难缠。”
不过这与于谦初次接触如此方式的论战有关系。
马哈木则暗自心惊。他没想到这些汉人将领进步如此之快,短短几日就能摸清草原骑兵的作战特点。
朱瞻基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今日推演很有收获。哈斯珠子,你表现不错。”
马哈木连忙躬身:“多谢殿下夸奖。”
朱瞻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众人:“都去用膳吧,未时继续。”
待众人散去,朱瞻基单独留下了于谦。
“看出什么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于谦沉吟片刻:“草原骑兵确实机动灵活,但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我们能……”
朱瞻基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他压低声音,“我是说,哈斯珠子。”
于谦一怔,随即会意:“殿下是怀疑他……”
“不是怀疑。”朱瞻基轻笑,“是确定。”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那为何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他以为我们在他的监视之下,岂不更好?”
于谦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道:“可若是他将我军虚实……”
朱瞻基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自有安排。”
午膳后,朱瞻基带着推演中遇到的问题,来到了乾清宫。
朱棣正在批阅奏折,见朱瞻基来了,放下朱笔笑道:“怎么,遇到难题了?”
朱瞻基行过礼,将沙盘推演的情况详细说明,然后问道:“爷爷当年在漠北征战,可有什么心得?”
朱棣闻言,眼中闪过追忆之色。他起身走到殿中央,随手拿起几件器物摆在地上,权当简易沙盘。
“草原作战,关键在于……”他拿起一个茶杯,重重放在“沙盘”中央,“截断水源。”
朱瞻基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朱棣继续道:“草原人逐水草而居,水源就是他们的命脉。断了水源,他们的牲畜就会渴死,部落就会不战自乱。”他手指轻点茶杯,“当年朕在漠北,就是先派斥候摸清各处泉眼位置,再派精兵把守。不出三日,敌军必乱。”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点头:“孙儿明白了。水源一断,他们要么拼死突围,要么就只能投降。”
“正是。”朱棣满意地捋须,“其次,要善用火器。草原骑兵最怕火炮轰鸣,战马受惊便会自乱阵脚。”
朱瞻基眼中精光一闪:“爷爷是说,先用火炮惊散他们的马群?”
“不错。”朱棣笑道,“马匹一乱,他们的骑射功夫就废了大半。到时候……”他做了个包抄的手势。
爷孙二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夕阳西斜才告一段落。
离开乾清宫后,朱瞻基又去了鸡鸣寺。
姚广孝正在禅房打坐,见他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微微颔首。
朱瞻基盘腿坐在他对面,将今日所得一一说明,然后问道:“老和尚以为如何?”
姚广孝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殿下可曾想过,为何草原部落屡剿不灭?”
朱瞻基沉思片刻:“因为他们居无定所,反复无常?”
“非也。”姚广孝摇头,“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我们无法摧毁的东西——草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就像这院中的野草,你今日拔了,明日又生。除非……”
“除非连根铲除。”朱瞻基接口道。
姚广孝转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殿下明白就好,但怎么去连根铲除,殿下还是要好好思量。不是说要将他们全部杀死,而是说要从精神上将他们那些人全部铲除。”
朱瞻基听完之后,恍然笑道。
“原来如此。”
这倒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先把他们打服气,然后再制定新的规则,久而久之,他们自然就变成大明百姓了。
离开鸡鸣寺时,天色已晚。
朱瞻基骑在马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今日三人的教诲。
于谦的缜密,朱棣的经验,姚广孝的深远……这些智慧如同拼图一般,在他心中渐渐组成完整的图画。
回到军营,朱瞻基立即召集参谋团,将今日所得倾囊相授。
“从明日起,推演中加入水源争夺战。”他命令道,“另外,火器营的演练要加强。”
马哈木站在人群中,听着朱瞻基的部署,心中越发惊骇。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太孙正在编织一张大网,而草原各部很可能就是网中的猎物。
夜深人静时,朱瞻基独自在帐中研究地图。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
“快了……”他轻声自语,“只等来年开春……”
帐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军营的旗帜上,“龙骧铁骑”四个大字在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