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的漠北,夜色如铁。刺骨的寒风在斡难河畔呼啸而过,将三顶漆黑毡帐外的篝火撕扯得忽明忽暗。
数十名精锐护卫呈扇形而立,他们皮甲下的肌肉绷紧,握着弯刀的手指关节发白,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黑暗中每一个可疑的动静。
帐内,脱欢布满老茧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上的狼牙纹饰。火盆里突然爆开的火星溅在他左眼的刀疤上,让那道陈年旧伤更显狰狞。他独眼中的火光忽明忽暗,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阿鲁台败了。”
脱欢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生铁,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刻意略过父亲被擒的事实,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
也先的拳头重重砸在包铜矮几上,震得镶银酒壶里的马奶酒溅出几滴。
“父亲,我们不能再等了!明军若是继续北上,下一个就是我们!”
巴图尔突然啐出一口浓痰,黄褐色的唾沫在火盆青铜边沿滋滋作响。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马哈木那个废物!竟然被明军生擒了!现在他也不在,而且明军那边连个内应都没有,我们怎么打?”
“噌”的一声,脱欢的匕首已经抵住巴图尔的喉结,刀尖刺破的油皮下渗出一粒血珠。也先的弯刀同时出鞘三寸,帐内顿时响起一片皮革与金属的摩擦声。
“注意你的舌头,那毕竟是我父亲。”
脱欢的声音比刀锋还冷。如今马哈木不在,他必须要维持住瓦剌的威严,不然兀良哈部的这些家伙还以为他们瓦剌好欺负。
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巴图尔瞬间惨白的脸。
阿古拉枯瘦的手指在胸前画着祈福的符号:“大人息怒...”
如今瓦剌和兀良哈内讧的话,只会让大明占到便宜。
脱欢缓缓收刀,独眼扫过众人:“说正事。”他故意用刀尖拨弄火炭,飞起的火星在众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你看到明军的战力了吗?八百铁骑,杀得阿鲁台几万大军溃不成军!听说朱瞻基那一剑,直接连人带马杀死了十几个!”
脱欢的冷笑声中,匕首“铮”地插进面前的烤羊腿,金黄的油脂顺着刀槽滴落在火炭上,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也先猛地站起身,腰间弯刀撞在矮几上发出“铛”的脆响。
他年轻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的火焰将瞳孔映成赤金色:“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
“当然不是。”
脱欢眯起独眼,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阴影,像是戴了张诡谲的面具。
“硬拼不行,那就智取。”
阿古拉佝偻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骨制酒杯:“我们可以假意归顺,派使者去明军大营,献上牛羊马匹,表示臣服。等他们放松警惕,再突然袭击。”
脱欢摇头时,左眼的刀疤在火光中泛着狰狞的暗红:“明军不是傻子,他连父亲的伪装都能看穿,我们这点伎俩,骗不了他。”
也先突然抓起一把草屑撒进火盆,窜起的火苗将他眼中的狠厉映得清清楚楚。
“明军深入草原,粮草补给线必然拉长。我们可以派出轻骑,袭扰他们的运粮队,让他们断粮自乱。”
脱欢用匕首挑着烤羊肉,油脂滴在火炭上发出“嗤嗤”声响。
“可行,但不够,大明皇帝老谋深算,粮道必定重兵把守。而且,明军现在士气正盛,就算断粮,他们也能靠缴获我们的牛羊支撑很久。”
巴图尔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脸上的刀疤像蜈蚣般扭动:“不如……借鞑靼残部之手?阿鲁台虽然被抓,但他的亲信还在。我们可以派人散布谣言,说明军要屠尽鞑靼人,逼他们拼死反扑。”
“这倒是个办法。”脱欢点头时,匕首尖上的肉块掉进火里,腾起一股焦糊的烟雾。“但还不够狠。”
也先突然抓起水囊泼灭火盆,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冰窟里传来:“我们可以放火烧草原。”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火星熄灭的“噼啪”声。
也先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狼一样的幽光:“现在正是初夏,草原干燥,一旦火起,风助火势,明军再强,也挡不住漫天大火。我们可以提前疏散我们的部众,等明军被火势逼退,再趁乱突袭。”
脱欢沉默地摩挲着匕首柄,指腹与狼牙纹路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这招够狠,但风险也大。一旦失控,整个漠北草原都会变成焦土,我们的牛羊也会无处放牧。”
巴图尔突然俯身向前,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跳动,声音压得极低:“最直接的办法,派死士潜入明军大营,刺杀朱棣和朱瞻基。只要他们一死,明军必乱。”
脱欢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中的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危险的弧度:“难。朱棣且不说,那朱瞻基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亲卫日夜守护。除非......”
“除非什么?”也先猛地抓住父亲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
脱欢从怀中取出一个骨雕小瓶,瓶身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除非我们能用毒。听说中原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名为断魂散,只需一滴,便能让人七窍流血而亡。正好,前些日子,有人将这种毒送了一些过来。”
巴图尔急切地追问:“那能不能让那人帮我们下毒?”
“那人说不行,只能由我们下毒才可以。”脱欢将毒瓶在掌心轻轻摇晃,里面的液体无声流动。
也先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年轻的面容因焦虑而扭曲:“可我们怎么接近他?”
脱欢突然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独眼中的火光跳动:“我虽然被抓,但他在龙骧铁骑中或许还有暗线。我们可以想办法联系他们,让他们在朱瞻基的饮食中下毒。”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火盆中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脱欢突然一掌拍在矮几上,震得酒碗里的马奶酒溅出几滴。
“三种办法齐行!第一,派轻骑袭扰明军粮道,拖延他们的进军速度。第二,散布谣言,煽动鞑靼残部反扑,让他们消耗明军兵力。第三,秘密联系马哈木的旧部,寻找机会刺杀朱瞻基。”
也先猛地站起,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父亲,若这些计策都失败了呢?”
脱欢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缓缓吐出四个字:“那就西迁。”
打是不可能打的,
“西迁?”
众人异口同声,脸上写满震惊。
脱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对,放弃漠北,向西迁徙,去准噶尔盆地。那里水草丰美,明军鞭长莫及。我们可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也先突然拔出弯刀,刀锋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寒芒:“可那是逃!”
“不是逃,是战略转移。”
脱欢冷冷地注视着儿子,独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活着,才有机会复仇。”
帐外,寒风突然加剧,吹得毡帐剧烈抖动。最后一簇篝火被风吹灭,整个营帐陷入黑暗。
也先的心里也变得沉寂起来,对瓦剌的未来开始觉得有点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