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武英殿的穹顶炸开。
朱棣霍然抬头,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死死盯在朱瞻基脸上。
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映出瞳孔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惊愕、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最终尽数化为一种沉凝如铁的复杂光芒。
他放在御案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虬结贲张。
亲征!
这二字的分量,重于泰山。
帖木儿帝国,非是安南小邦,亦非西域散胡,那是曾令整个西方颤栗、几乎与鼎盛时期的北元比肩的庞然巨物!
纵使其内乱方炽,依旧是一头盘踞在中亚腹地的受伤雄狮!
万里远征,深入敌国腹地,其险恶,其艰难,远超漠北之战十倍!一旦有失……朱棣不敢去想那后果。
帝国的根基,大明未来的国运,乃至眼前这个锐气逼人、寄托了他全部期望的太孙,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燃烧发出哔哔的轻响,空气凝滞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
那摊在舆图上的茶渍,颜色愈发深暗,像一块不祥的烙印。
然而,朱瞻基依旧挺立如松,目光澄澈而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那眼神里燃烧的火焰,是初生牛犊的锐气,更是掌控了强大力量后生出的、近乎自负的笃定。
龙象功淬炼的将士体魄,紫霞功加持的朝堂,海量财富支撑的军需,这一切如同坚实的台阶,将大明国力托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俯视那万里之外的强敌。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朱棣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而灼热的气息,仿佛在消化这石破天惊的决意。
他眼中翻腾的光芒渐渐沉淀下来,锐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深海。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
“你……可知那帖木儿都城撒马尔罕,距我嘉峪关,有多少路程?其间多少大漠戈壁,多少雪山绝域?多少心怀叵测的部族,多少据险而守的城池?”
“孙儿知晓!”
朱瞻基斩钉截铁。
“舆图沙盘,烂熟于心!路途虽遥,险阻虽众,然我大明新军,筋骨强横如龙象,耐力远超寻常!辅以新式火器之威,攻城拔寨,无坚不摧!沿途诸部,顺者生,逆者亡!以战养战,步步为营,撒马尔罕,终非天堑!”
“你可知帖木儿虽死,其国根基犹在?其麾下‘古列干’(贵族)骁勇善战,其‘答剌罕’(精锐骑兵)凶悍难当?一旦其诸子缓过气来,暂弃私怨,合力抗我,便是数十万控弦之士!”
“孙儿亦知!”
朱瞻基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凛冽的杀气沛然而出。
“正因其内乱未平,诸子相争,方是我雷霆一击、犁庭扫穴之绝佳时机!若待其新汗登位,统合诸部,则战机尽失!”
“我大明铁骑,龙象功成,火器在手,士气如虹!纵有数十万控弦之士,亦不过土鸡瓦狗!儿臣愿亲率龙骧铁骑为锋矢,开疆、扩土二军为两翼,必破其国都,擒其伪汗!”
他的话语如同炽热的铁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强大的自信,冲击着朱棣心中最后的防线。
那“土鸡瓦狗”四字,更是将少年太孙的锐气与对新军力量的绝对信任,展露无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棣的目光从朱瞻基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御案。
案头,那卷被茶水浸染的奏报静静地摊开着,“皇上凯旋,已至居庸关”的字迹在湿痕旁显得有些模糊。
旁边,是几份来自户部关于太仓银库存银数额、各地常平仓储粮情况的密折,冰冷的数字无声地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国力。
更远处,是一枚小小的、用明黄锦缎包裹的丹丸,那是朱瞻基此前进献的、辅助长春功修炼的秘药,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些物件,如同一个个砝码,沉甸甸地压在朱棣心中的天平上。
而一边是根深蒂固的谨慎、对巨大风险的天然排斥。另一边,则是孙儿描绘的那幅由绝对力量支撑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宏图,以及这宏图背后,大明帝国前所未有的鼎盛气象和扩张良机!
他的呼吸,由粗重渐渐变得悠长而深。眼中那深海般的幽邃里,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沉淀、在凝聚。
他慢慢靠回宽大的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敲击着,发出单调而沉实的笃笃声。
烛火摇曳,光影在朱棣脸上明灭不定。
朱瞻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他能感觉到,老爷子心中那道名为“稳妥”的堤坝,正在被名为“大势”的洪流猛烈冲击着,摇摇欲坠。
许久,那敲击声停了。
朱棣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与……期待?
“瞻基,这一仗,你就不用去了,还是让我去吧。”
朱瞻基听到这话,镇定淡然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惊愕。
“啊?”
老爷子的这话,当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没有)喜。